母亲不再探问我外面的事,转而聊起时节、气候。重阳将至,例有登高敬老等习俗,宫中亦有诸多庆贺。李暅刚死没多久,料不能大办,阿欢的意思,是找个寺庙,以祈福为名,近臣宗室,爬爬山罢了。
母亲对登山之事很感兴趣,回顾往事,又说些过去的趣闻。忽谈起那一年登嵩山,我走不动路,眼将我一看,道:“你也不要太操劳,只要有重赏,国家大事,自有人替你担心,你只要坐着,选一选其中好的即是。”
我笑:“我无事,学一学也好。”
她道:“你生时最弱,我们总以为你不能长成,所以最为担心,谁知……”叹一口气,却笑:“你也长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
我心中一酸,知她不仅说身体,亦是在说方才那些事——以前我何曾会提防于她?又何曾轮到她细细来揣摩、推测于我?几番张口,想如小儿女一般说些娇气话,到最后,只是伸手,把她抱一抱,叫:“阿娘。”
她笑,轻轻将头靠在我肩,道:“兕子长大成龙,为阿娘之倚靠了。”
我道:“阿娘未老,我在阿娘面前,永远是孩子。”
她笑而不语,因时近午饭,就叫我们陪她。阿思和阿武跑了一路,汗水涟涟,滴滴答答就要入座,被我赶回去:“换衣裳,喝些水,别着凉。”
等人把她们收拾出来,一左一右,笑着扯母亲的手,阿思本是小话唠,阿武亦被带得叽叽喳喳,一边吃饭,一个人吞了四五碗汤饼,阿思又以手举肉,狠吃了两盘。
母亲看得好笑,把面前的菜都分给她二人,再看我,又道:“你吃得还不如阿思的一半。”
我苦笑:“她的饭量,我一贯服气。”
母亲又笑,吃过饭,还不让两个孩子走,单把我打发出来。
我满心思绪,沿着宫墙,慢慢踱步。不知不觉进了中书,里外许多人等,忙忙碌碌,书写不绝,又有内人传报,来来往往。走到正堂,看见张柬之一手执奏疏,皱着眉,另一手捏个糕,不知原本是什么糕,反正都捏碎了。我走近了,也没反应。
我叫他:“张公。”他一惊,倒是不慌,两手把东西放下,擦拭干净,与我见礼。
我笑:“在看什么?”
他不答,我也不问,随手捡选,看了一眼,是请为皇帝选师傅的事,已经扯皮十几天了,总不叫人满意,依我的意思,叫他们扯去,反正不是这事,也是那事上,总是有扯的。有事叫他们耗着,总比他们关心其他来得好。
一面想,抬眼看,张柬之对我随意翻阅奏疏的行为显然不甚满意,但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要于这些事上磨他们的耐性,故意再进一步,向那书架上再伸手,张柬之皱眉:“公主!”
我回头看他笑:“怎么?”他支吾看我,竟不能阻止。
旁边进来一人,两手捧着卷,撂在案上,笑道:“倘若是上皇陛下在,必不为此。”
我侧目,见一三十许的年轻人,为青色官服,约是通事之类,张柬之松了一口气,假意斥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出去!”
我笑:“人说凤阁多俊才,与俊杰谈乃是乐事,张公何必扫兴。”
那人却笑道:“中书是公务之所,公主若有公务,来此商议,倒也罢了。若无公事,还请移步。”
我忽地想起母亲的话,将他一看,偏偏踱到宰相的座上,慢慢一坐,笑眯眯道:“你怎知我没有公事?”
他道:“敢问是何公务?”
张柬之道:“你一通事,问得什么?出去。”
我止他:“为国选才,算是公务么?”
他竟挑眉,笑道:“敢问是如何为国选才?”
我笑问张柬之:“枢机之事,可以谈论否?”
张柬之知我之意,到底将他呵退。等人走了,我问:“此人新入中书么?叫什么名字?”
张柬之含糊道:“臣亦不知,但总是无知小儿辈罢了。”
我笑他:“凤池之中,便是小儿,也是雏凤。”
张柬之不接话,我将他一看,道:“诸位宰相之中,我以为最能干的,除了清河相公,便是张公你。不信如此能臣为中书,却让一个不认得的人入书房。”
张柬之不得已,道:“他叫萧至忠。”
这名字有些熟,我不觉疑惑,张柬之叹气道:“有一回在省中,拦过公主的路,公主倡言此人之忠直,所以从主戈升至中书。”
我恍然——能入禁卫,必是良家子,又入中书,说明家世肯定不错,但真要不错,这个年纪,怎么还是个青衫?勋官也该累几阶了。
转眼一想,这人倒是与我遇见两次了,崔二说千金买马骨,买了一次,何妨再买一次,何况还有张柬之?因笑道:“我刚才说为国选才,也没说错,这个萧至忠,看起来就是个人才。”
张柬之以为我说反话,拱手道:“还请公主赐教。”
我既有意“买马骨”,信口道:“能入中书,说明文字必然是好的,你我之前,侃侃而谈,有理有据,难道不是人才?”
张柬之无言。我今日受母亲指点,这会儿竟像是开了窍,自为满意,自中书出来,溜溜哒哒回宫,接了阿思,回去吃晚饭。
阿欢刚打发完黑压压一片人,看见我就抱怨:“无事时在这里绕来绕去,叫你干活的时候,到处找不到。”
我笑:“那通传的该打。”
阿欢翻一白眼,问及一日之事,我絮絮说了,想起萧至忠,笑道:“三个月内遇见两回,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阿欢道:“我不信世上有此巧合。你不叫人把他打出去,还只顾闲话,落人话头。”
我笑:“管他是不是故意的,正是用人之时,若只在意小节,怎么鼓励人?”
阿欢停住身,斜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提拔他,所有人有样学样,变成什么风气?”
我怪道:“就是要这样的风气呀。”
她皱眉:“那你是个什么名声?还有一点威严么?”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但这话不能与阿欢说,笑嘻嘻道:“我在家里也这样,也没见他们不怕我。”
见阿欢满眼疲惫,不欲使她劳神,道:“太后叫我干什么活?”
她道:“等你不来,早干完了。”
我笑:“那我替你揉揉肩。”
她道:“不劳你。”待我真凑过去动手,却又自然舒展,嘴上还说:“比按摩生差远了。”
我只是笑:“改日我也进太医院学学。”
她只管白我:“算了算了,你娇生惯养的……”
我接口:“……所以更知道怎么才舒服。”
她横我:“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叫我说,你那些人,都该管一管……”
我道:“你说得是,我要好好吓那个萧至忠一吓。”
她蹙眉:“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算了,随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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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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