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请柬

我正琢磨着怎么把新收来的一批茯苓分类——是切成薄片晒干好,还是直接磨成粉更省事——门房就递进来一份帖子。

烫金的封面,还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檀香味儿,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心里咯噔一下,最近但凡是跟“纳兰”、“明珠”这几个字沾边的事儿,都能让我心跳漏半拍。我颤巍巍地打开,心里已经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只求别再是相爷找我。

结果……还真不是。

落款是“纳兰揆叙”。

揆叙?我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对上号——哦,明珠相爷的次子,纳兰容若的弟弟。印象里还是个半大孩子,今年好像……十一岁?

我捏着那张分量不轻的请柬,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不儿,纳兰性德那事不是已经翻篇了吗?

相爷亲自问过话,太医令亲自定了“寒症”的调子,我爹也一副“此事已了莫要再提”的架势。这怎么……阴魂不散呢?还换了个小号来?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给我下请柬?这河里吗?这不对劲啊!

他找我干嘛?探讨《论语》还是询问《本草纲目》?总不能是请我去陪他踢毽子吧?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难道是相爷不好意思再亲自出面,派小儿子来打探消息?可这也太明显了吧!

或者是这揆叙小公子自己有什么想法?他哥没了,他找我这个跟他哥有过几面之缘、还差点被他爹吓破胆的小太医能干嘛?

再不然……这就是个鸿门宴的青春版?准备把我骗进府里再慢慢炮制?

我拿着请柬,在原地转了三圈,感觉自己像个没头的苍蝇。

去,还是不去?

不去?驳了明相爷公子的面子,哪怕是个小公子,我也吃罪不起。虽然是以揆叙的名义,但谁都知道,没有他爹默许,这请柬能出得了明府大门?

去?我这心里实在没底。面对他爹我还能靠着装怂蒙混过关,面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我该怎么演?万一他问出点什么我接不住的问题,我是该把他当孩子哄,还是当相爷公子敬?

“爹——”我下意识就想喊我爹,把请柬拍他面前,让他给我拿个主意。

可脚步刚迈出去,又硬生生顿住了。

我想起索额图那句敲打我爹的“软肋”,想起我爹那深不见底、讳莫如深的眼神。

算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请柬揣进怀里。

有些风浪,看来是躲不掉的。既然指名道姓找的是我万柒来,那我……就去会会这位纳兰二公子。

我倒要看看,这明珠府里,唱的又是哪一出。

明府。

氛围与上次来时截然不同。缟素已撤,但那股子沉郁的底色似乎并未散去,只是被一种更刻意、更紧绷的平静所覆盖。家丁引着我,绕过正堂,直接去了二公子揆叙所在的书房。

一路上我心里还在打鼓,琢磨着该怎么跟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打交道。是表现得亲切随和一点,还是保持太医的端庄?

直到我迈进那间书房,看到那个坐在宽大紫檀木书案后的身影,所有的预设瞬间崩塌。

纳兰揆叙,时年十一岁,身量还未长成,穿着锦缎袍子,甚至脸上还带着点孩童的圆润。但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丝毫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或天真,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审视的冷意。

他和他哥,完全是两种风格。

我忽然想起纳兰容若。那位爷,早期也挺……抽象的,满脑子诗和远方,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天真。后来他渐渐郁郁了,可他那颗心啊,最擅长的就是原谅,努力用生命呈现灵魂的纯度。他怕至亲好友担心,甚至尝试过把真的心痛当成玩笑话说出来,结果导致后来他真的快要受不了时,亲朋们都下意识觉得他只是在“搞抽象”,在无病呻吟。他所拥有的,是士大夫的风骨,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效忠着他认定的东西,无论是君,是友,还是他那无法安放的理想。

可眼前这位……

“万大夫,请坐。”揆叙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变声期前的清亮,但语调平稳,没有丝毫起伏,与他稚嫩的面容形成诡异反差。

我依言坐下,屁股只敢挨着半边椅子,脸上堆起职业假笑:“不知二公子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他没接话,只是用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上下打量我,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角落铜漏滴水的嗒嗒声。

这绝对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主儿。尽管年龄局限,他还算不上老谋深算,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骘,已经初具雏形。

“听闻,家兄病重期间,万太医,与万大夫你,都颇为费心。”他终于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吐得很慢。

我心里一紧,来了。“不敢当,分内之事,只是……未能挽回公子,惭愧。”

“寒症。”揆叙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太医令是这么定的。”

我后背开始冒汗,只能点头:“是。”

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万大夫,你觉得,我兄长……信这‘寒症’之说吗?”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问题太刁钻,太险恶!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二公子……公子已逝,小人……小人不敢妄加揣测。”我舌头都快打结了。

他靠回椅背,手指轻轻敲着光滑的桌面,那节奏不紧不慢,却敲得我心慌意乱。

“兄长生前,常与我说起,万太医医术精妙,尤擅……斟酌。”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针,“却不知,万大夫你,是更得万太医真传,还是……青出于蓝?”

我浑身的血都快凉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爹在纳兰性德的药里“斟酌”了什么东西?还是警告我,他们明珠府,什么都知道?

我看着他那张尚存稚气,却已初露峥嵘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纳兰揆叙,比他那个用风骨和诗词对抗世界的哥哥,难对付多了。

这明珠府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我,好像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您的意思是……?”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干涩。

问完我就后悔了。在这种人精面前主动发问,无异于把脖子往铡刀下送。我怕极了,怕自己揣摩错了他的意图。那可太恐怖了,我一直自认不是个聪明人,连太医院那些老油条的弦外之音都时常听岔,更何况面对这个心思深得不像孩子的纳兰二爷。

万一他只是在感慨兄长早逝,而我却联想到别处……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揆叙听了我的问题,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挂在他尚且圆润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暖意,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他像是很满意我此刻的惶恐与试探。

他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仿佛在计算着什么,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砸在我心尖上:

“仔细算算,”他慢悠悠地说,“从我哥北上梭龙,勘定边界,到他死,不过三年时间。”

三年。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啊,短短三年。从那个能纵马边塞、意气风发的御前侍卫,到缠绵病榻、咳血而亡的文人,仅仅三年。

这其中的落差,这急转直下的境遇,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寒症”能解释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符合时宜的、哀悼的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最终只挤出几个字:

“那也太恐怖……太让人唏嘘了。”

我说的是实话。无论这其中有多少隐秘,一个鲜活生命的急速凋零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和悲哀。

“哈哈,”揆叙忽然低笑出声,他抬起眼,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竟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亮光,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气微妙,“是吧。”

是吧。

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他认同了。他认同了“恐怖”,认同了“唏嘘”。但他用一声笑,和一个模棱两可的“是吧”,将所有的情绪都包裹了起来,不露丝毫破绽。

他到底想说什么?他是在暗示我兄长的死并非自然?是在试探我是否知道内情?还是仅仅……在欣赏我这只被卷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的窘态?

我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放在聚光灯下的傻子,所有的思绪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我甚至不敢再去揣测他话里的深意,因为每一种揣测,都指向一个让我无法承受的答案。

这间书房,比上次面对纳兰明珠时,更让我感到窒息。

纳兰揆叙,他不需要疾言厉色,他甚至不需要把话挑明。他只是轻轻拨动迷雾的一角,就足以让你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这才是最恐怖的。

一个双男主文,到正文第四章才让第二个男主登场[捂脸笑哭]是我对不起揆叙[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请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绝品小神农

李嘉宁的奇妙之旅

时光和你都很美

神豪军阀周卫国

我,最强弃少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阵痛
连载中阿比雅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