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阿小心地敲了敲金属环。
虫族有各种辅助繁衍的神奇道具,包括这种能固定人的床。金属环的质量符合床的价格,都是虫族都难以撼动的程度。
德塔偏过头,轻声道:“没问题。”
他衣着齐整地被固定在床上,只有头发是散开的。米阿小心地坐在他身边,抬手挡住他的眼睛。
雌虫的精神海非常安静。水面平缓无波,向四周看都只有同色的水和天,好像这不是一片海,而是一处无风的、沉默的湖,不至于干涸,但缺乏活力。米阿谨慎地下潜,碰到薄薄的泥浆。
他搅动底层的水,冲走泥浆,寻找干涸的土壤。之前梳理过,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水还是浸透了厚厚一层泥土,难怪德塔这些天看起来精神不错。
米阿安下心,继续引导水流向下。
德塔在黑暗里闭紧双眼。
他感到熟悉的痛苦。那是不存在于现实的、遥远记忆里的痛苦。
濒死的疼痛在拉扯他,全身上下似乎只有一团发痛的血肉,眼睛早已失明,混沌的黑暗里,他知道有一个生物在远处,他必须杀死那个东西。
他想活着。
没有什么比这单纯的愿望更有力。他前进,不为正义、荣光或是理想,只为活着。
为了活着,他攻击。
……不。停下。
这一次,为了活着,他得停下。
他的手无意识握紧拳,下一刻,一只柔软的、雄虫的手盖到他手上。
“雄主……”
“是我。”米阿的声音穿透黑暗,“很难受吗?”
精神被别人的精神力浸湿。
他觉得自己在脱离自己的躯壳,轻轻浮到上方。不要改造我的思想、不要夺走我的意志——他几乎要尖叫。别想用你的力量控制我。别想打倒我。
——那个有着无数机械触手的生物会释放类似雄虫信息素的东西。它利用它影响雌虫的意志,将他们变成雌兽,甚至顺从的奴仆。
他必须保护好他的脑子。
从那个生物那里。或者,从雄虫手里——
“我不是在伤害你,德塔。放松些,这只是精神力。”
“脑子……乱……”
“没事的。我在帮你治疗,能接受我吗,德塔?”
不能。他不信任对方。他不允许别人控制他的脑子、不愿将自己的灵魂与思想交给任何人。
“德塔,”对方忽然问,“你能看到你的精神海吗?”
“嗯……顺着你,可以……”
“我知道雌虫不能控制精神力。但在你自己的精神海里,你能不能引导?”
他勉强集中注意力,甩开黑暗里嘈杂的念头。他自己的精神海……自己的精神、自己的意识……
“对。引导我的精神力,德塔。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交给我——你信任你自己吧?”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能勉强摇晃某一块岩石,或裂开一点点缝隙,雄虫便跟随他的指引投入精神力。掌控感放松了他的神经,催促他更专心地指引对方。
检查自己的精神,确定哪里可以开放。等到那些区域被精神力浸泡到柔软,就寻找下一块可以开放的区域。不知不觉间,他一点点放开自己,让米阿进入得更多。
那些精神力非常老实。
没有翻看他的记忆,也没有获取他的情绪。就像米阿说的,它们只是纯粹的精神力,是来帮他的。
“米阿……”
“嗯。舒服点了吗?”
他睁开眼,长长的睫毛扫过对方手心。
“想要……”
“还是不舒服吗?”
黑发的雌虫歪过脑袋,红瞳望向自己的雄主。因为意识大半沉在精神海里,视线并未聚焦,显得目光朦胧。他恍惚地看了一会对方,勾起笑容:“想要。”
米阿懂了。
但没动。
“你确定吗?再受到信息素影响,你可能又会抗拒我——”
“我讨厌失控。”德塔喃喃,“我喜欢当掌权者。”
米阿完全懂了。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贴过去,搂紧对方。雌虫有力的腰在他怀里颤动,肌肉中蕴含的力量能把他撕成两半。
“反正你就是不信我……”
“没办法,我谁也不信。但是,能想出这种办法,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那是……咳!我是说你不信我!你不喜欢我的信息素!”
德塔忽然挑了挑眉,歪头道:“来。到我精神海里来。”
米阿在意识海中深潜。
德塔在引导他。那种拉扯感忽近忽远,在某处停下,开始打转。
“怎么了?”米阿贴过去,试图分辨那片海床。德塔在向他打开、呈现一些东西,他必须足够谨慎,防止控制不住信息素,再让德塔应激。
那像是一片矿脉。
米阿知道,那是雌虫的记忆。
“小心,”他听到德塔低声说,“您能看到——”
——疼痛忽然袭击了他。
他沉入一片黑暗,周围是可怕的风声。到处都是痛苦的嚎叫,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前,他已经被这段记忆卷入。
他穿行在风声与尖叫间,他与它们仿佛同为一体。
恒星的光太远,照不透周围摇晃的机械触腕。
他向前。空气中有些东西在压迫他,试图让他跪倒在地。那是信息素——无需思考,他的本能知道,那是雄虫的信息素。
它在空气中扩散,不断侵扰他的意识,试图让他承认它是他的雄主,把他变成奴仆。它控制曾经是战友的雌虫来攻击他,也可以调动机械触手来拍击。
咔嚓。
手臂折断了。疼痛显得非常遥远,他好像在失去与自己的联系,只知道自己还在向前。
咚咚、咚咚。
自己的心跳清晰却又虚弱。失血让身体发冷,再怎么拼命抬头,也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黑暗。
……好可怕。
充斥着思想、充斥着躯壳的,只有这一个概念。
死亡离得如此之近,与信息素一同包裹他。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向前。他似乎是在走,又像在爬,在慢慢展开自己碎裂的虫翼,试图寻找风。
他该向前。
但哪里是“前”?
偏偏这种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根头发在额前晃动。细微的摩擦反而带来更尖锐的感受:他还活着。
死亡还没有到来。
所以,如果不想死,那就必须继续向前。
在这片黑暗和疼痛里,只有一簇小小的、微弱的火苗,摇曳在他脑海深处。
不要被影响。
不要被控制。
——我不想死。
沸腾的情感在米阿心口鼓动。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需要。他靠自己生存,靠自己踏足战场。如今,他也将靠自己对抗一切,并活下去。
在那场战斗中,雌虫必须否认雄虫信息素的影响。他拒绝接受任何信息素的控制,无论是躯体的,还是精神的。
他封死自己的意志,拖着发软的身体,与弥散的信息素战斗。
米阿感觉到“自己”的刀向前挥击,金铁交击,如雷声轰鸣。
疼痛从他身边退去,恐惧却如影随形。死亡依旧贴在他后颈吐息,他睁大眼,用力握紧刀。
催促他行动的只有他自己。
他穿过钢铁的森林,寻找一线生机。
他找到了。米阿知道他会找到。他带着一支零散的队伍,找到那颗深藏地下的机械核心。
那东西在他眼前炸开,变成纷飞的碎片,于是光照进眼中,刺痛了神经。
如此明亮的光。
他在光中环视周围——
看到更多的、无尽的尸体。
他独自站在逸散的信息素与血肉组成的废墟中,茫然间,仿佛每一张脸都向他转来,残破的、扭曲的、惊恐的,乃至释然的。
他们在死亡中注视他。
“……雄主。”德塔的声音强行拉回他,“还好吗?”
米阿本能地干呕。他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满脸都是冷汗。
德塔静静望着他。
“那只东西……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像雄虫信息素?”
“科研部那边确认是自然硅基生物和特殊真菌的共生。那些真菌会放出信息素指引硅基生物,只是恰好,它像是D级雄虫的信息素。虽然是D级,但太浓时也会影响到更高级的雌虫。”
“……你把雄虫信息素和敌人联系起来了。”
“其实是和死亡,”德塔轻声道,“我是靠这个联系活下来的,米阿。我不是……不信任你。虽然我确实不信任你,但不是这方面。”
“我谢谢你嗷,”米阿翻白眼,“行吧,我可以理解,好事多磨,我多磨磨你,给你脱敏。不急,我是雄虫,我最不缺的就是闲心。”
德塔轻轻笑了。他注视着米阿的手,米阿干脆递过去,指尖碰到他唇瓣,忍不住往下按。
他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应该咬一口。
但立刻,他发现那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德塔的。雌虫的牙尖抵到他拇指指甲,小心地蹭了蹭,像猛兽在检验某样东西是否可食。
他们的情绪和思维还连在一起,米阿通过对方的感官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雄虫信息素的味道。
他没感觉到排斥。
德塔不信任,但并不讨厌。这让他有种雀跃的兴奋。
“您在想什么?”德塔抬起眼,目光由下而上。视线当然没有颜色,但那是德塔,所以米阿觉得,那目光是纯粹的红色。
像血,也像火。
“……你还想要吗?”
德塔饶有兴致地望向他。
“不然?”
德塔慢慢睁开眼。
恢复意识后,第一件事是环视房间。好像一直轻度近视的眼睛忽然恢复正常,世界变得异常清晰。
他活动自己的肢体,像个刚学会如何使用四肢的孩子般转过几圈,才想起自己的雄主。
雄虫躺在旁边,迷迷糊糊地看他。
德塔便靠过去,黑发轻柔地扫过他面颊:“我发绳呢?”
米阿在被子里蠕动,好半天,才克服困意伸手想从手腕解下对方的发绳。德塔却忽然笑了:“您留着吧。”
“我用不上。”米阿指指自己的短发。
“那就收起来。”德塔笑着摇头,“我去做饭……呃,指挥机器人做饭。您再睡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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