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就这么安静地盯着两人,明明脸上没有表情,却又让人清晰感觉到他们因为仪式被打扰而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怎么办?”傅决小声问,“要跑吗?”
裴霖强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戏楼的人说过白天除了码头哪里都能去。”
傅决闻言,略微定了定神,一咬牙上前扯了两个蒲团,铺到队伍最末尾。
过程中那些人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傅决,他们的眼睛不会转动,所以转的是脖子,画面看起来相当诡异。
傅决往蒲团上一跪,一只手拍了拍旁边那个蒲团:“裴哥,来来来。”
镇民不再看跪在蒲团上的傅决,转而看向站着的裴霖。
裴霖几步上前在傅决旁边的蒲团上跪下,镇民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扭过头去继续叩拜,吟诵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神龛之上,宝相庄严,香火袅袅。
案前摆着两张桌子,左边放着一沓冥币,右边放着一桌贡品。
镇民每次抬头,都会对冥币露出贪婪的神色。
左右两边墙各挂着两个告示牌,上面写着红字。那些红字被香火熏得模糊,裴霖有轻微散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很难看清内容。
裴霖轻轻推了傅决一下,示意他去看那两个告示牌,傅决借着叩拜抬头的间隙偷瞄,片刻后在裴霖的掌心写下:
拜天公,心要诚,无视外物六根清净。
掷圣杯,心要静,闭口不言心念通达。
裴霖锁眉沉思。
阴暗的庙堂深处在这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有新人来了?”
声音有些耳熟。
一位穿着暗蓝色布衣,拄着拐杖的大爷从门里走出来,看见裴霖和傅决的时候脚步一顿。
大爷:“.........”
傅决咧嘴一笑:“阿公,又是你,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大爷布满皱纹的脸抽了抽,移开视线看向裴霖:“走吧,新人刚进大庙,要掷圣杯跟天公认脸。”
前堂左边有个小门,门内走廊窄小,三人沉闷的脚步声在四周回荡。
裴霖伸手去碰傅决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傅决愣了一下,张开手直接扣住了裴霖的五指。
裴霖:“?”
他挣了挣,傅决意识到他会错意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摊开掌心。
裴霖在他掌心写:什么是圣杯?
傅决:就是掷筊问问题。会给你两个月牙形的筊子,有两面,一平一凸是圣杯,代表神明同意。两面平是笑杯,重掷,最多三次。两面凸是无杯,就是不同意。
裴霖了然,又写:无视外物,闭口不言。
傅决:懂。
后殿比前堂更加昏暗,空气中的檀香味也更浓了。老人停在被一道布帘隔成两间的房门前,门没关,左边供奉着玉皇天公,右边供奉着妈祖神像。
这两尊大神在闽南广为人知的程度,是即便无神论者的裴霖,也能一眼认出的地步。
老人声音低沉地开始介绍掷圣杯的规则,内容和傅决说得大差不差,只不过没有提笑杯的事不过三。
“记住,越朴素的愿望,越能得到神明的回应。”介绍完规则后,老人鼻翼动了动,忽然凑近裴霖,“你家里刚死过人?”
裴霖点头。
老人后退一步:“那你不能拜天公,去拜妈祖大神。”又对傅决说,“你去拜天公。”
说完,他推了两人一下,那一瞬间的推力让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一脚踏进了房间。
身后的门呯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房间很逼仄,只有一座香台和一尊半人高的妈祖像,以及地上的一个蒲团。香台前放着一对暗红色的木质圣杯,两旁点着油灯,后面插着三根刚点燃的香,香炉前立着一面镜子。
门外传来老人拖长的声音:“请——圣——杯——!”
裴霖屏息凝神,拿起香台的圣杯,双手合十放在掌心,在心里问了一个跟通关有关的问题。
闭眼默念,上达天听,最后轻轻一掷。
圣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哒、哒。
是笑杯。
裴霖拾起,又默念了第二个问题,再次掷出。
又是笑杯。
事不过三。
裴霖盯着地上的圣杯,眸色变得深沉。思及老人给出的信息,他再次拾起圣杯默念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一次,圣杯脱离手掌的瞬间,周围的空间传来奇异的波动。
两枚筊子在空中缓慢旋转,像是忽然被放慢了十几倍速的慢动作那样,木质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余光处,香台上的妈祖像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慈祥的面容逐渐扭曲,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双眼变得跟那些镇民一样,漆黑,空洞。
有什么在靠近。
意识到这点时,裴霖耳后已经传来了一阵阴冷的呼吸,他下意识看向香台前的那面铜镜。
镜中的景象让他手脚发凉。
那是一个身上缠满了提线木偶般的丝线,顶着妈祖脸谱的戏偶。
它正以一个非人的角度,保持着下腰的姿势,倒悬的头颅缓缓凑到裴霖颈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地上,有几根碰到了裴霖裸露在外的脚踝,是冰一样的冷。
裴霖保持着掷完圣杯后双手合十的姿势,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瞳孔和睫毛在微微颤动。
戏偶咧开嘴,露出细细密密的一排牙齿,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洒在颈间,缓缓靠近他的脖子。
就在那利齿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哒!哒!
两块圣杯落地。
周围的一切恢复正常。
妈祖像依旧慈眉善目地立在香台上,戏偶消失无踪,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在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门被重新推开,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越过裴霖看向他身前。
一平一凸。
“有——杯——!”
老人喊着,用拐杖点了一下裴霖的鞋面,“走吧。”
裴霖跟在老人身后,经过傅决房间时脚步顿了顿。
“你在这等着也没用。”老人催促,“有杯无杯,都是个人的造化。”
裴霖只能跟着老人回到前堂。
在那些镇民艳羡的目光下,老人从供桌抽出一张纸币递过来。裴霖伸手接过,面额一千,写的天地银行。
“明天记得来还愿。”老人悠悠说着,拄着拐杖,又消失在小门。
裴霖把冥币收回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已经下午一点了。
晚上六点戏楼开戏,晚了恐怕很难赶上。
裴霖看着通往后殿的小门,眉头越皱越紧。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心说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傅决没出来他就走。
就这么等了三个十分钟,小门里终于再次传来老人的声音:
“有——杯——!”
裴霖松了口气。
傅决从后殿走出来的时候步子都是虚浮的,脸上血色尽失,看起来吓得不轻。
裴霖忍不住问他:“你怎么掷这么久?”
傅决抹了把脸:“我问天公今年能不能脱离母胎单身,天公一直给我笑杯,我很烦就一直问,天公就一直给。”
裴霖:“不是说事不过三吗?”
傅决:“啊?那老头没说啊”
裴霖:“你说的。”
傅决:“可能各地风俗不太一样?”
裴霖没想到他等了半小时竟然是因为这么荒诞的理由,这让他语气忍不住变沉:“走吧。”
察觉到裴霖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傅决连忙拉住他:“裴哥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拿。”他说着掏出一个芋子包递过来,“吃吗?”
芋子包炸得金黄酥脆,散发着油香和肉香,包在报纸里,纸页都浸出油渍。
裴霖从昨晚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不觉得,这会闻见香味了,才发觉胃已经饿得有点抽疼。
裴霖犹豫了一秒后还是伸手接过:“哪来的?”
傅决正在供桌后翻找什么,闻言一指大庙:“供台那边拿的。”
裴霖刚咬一口,这下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你不怕有什么规则?”
“没事。”傅决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掷圣杯的时候问过天公了,如意圣杯,可以吃。”
裴霖:“......”
他以为他要钱的愿望已经很朴素了,没想到傅决的更加朴素。
但有杯总比无杯好。
芋子包料放得有点重,裴霖早上醒来到现在也没喝水,下意识看了一眼供台上摆放的矿泉水。
傅决刚好扯出一个红塑料袋站起身,看到裴霖的眼神,立刻会意,长臂一伸,在镇民们震惊的目光中毫不客气地捞了四瓶矿泉水过来,拧开一瓶递给裴霖:“喝吧。”
裴霖看了傅决一眼。
傅决催促:“快喝啊裴哥,明天天公可就不一定让我们拿了。”他说着顺手又往塑料袋里塞了几个芋子包。
塞完尤觉不够,又开始塞其他吃的。
最终,两人离开大庙时,塑料袋里装了十二个芋子包,两罐猪油粕,一整只盐水鸭,两个大菠萝,五个苹果五个橘子。袋子塞不下了傅决就往兜里塞,又塞了三瓶矿泉水和四瓶甘蔗汁。
完事扭头一看,裴哥你两手空空这怎么能行,绕到供台后面搬了一整箱法式小面包递给裴霖。
裴霖:“...........”
等两人离开后,大爷从后殿走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供台,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
大庙里进土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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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戏偶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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