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桐踏入幽暗的巷子，潮湿的青石板路上弥漫着脂粉与酒气混杂的味道。青楼侧门前，两名膀大腰圆的壮汉正低头睥睨着地上蜷缩的女子。那女子衣衫褴褛，露出的肌肤上布满淤青，泪水在她沾满尘土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显得格外凄楚。
巷口的脚步声惊动了三人。壮汉们抬头时只是不耐地皱起眉头，而那女子却在看清关桐的瞬间，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
“公子救命！”她嘶哑的嗓音中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今早被亲生父亲下药卖到这腌臜地方……求您大发慈悲……”她挣扎着向前爬了半步，却被壮汉一脚踩住裙角。
关桐缓步上前，这才看清女子容貌——杏眼樱唇，此刻泪光盈盈的模样确实惹人怜惜。可惜关桐并非男子，心中虽有不忍，却也不至于乱了方寸。她目光掠过女子，直直刺向那两个壮汉：“开个价。”
“哟，这是要演英雄救美？”为首的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咱们可不做赔本买卖。这小娘子还是个雏儿，少说也得……”他伸出五根粗短的手指晃了晃，“五百两雪花银。”
关桐听着不禁‘啧’了一声。她知道想从青楼带人走无非就是拿钱换，但是她现在别说五百两银子，就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她刚才问那么多废话只是想拖延时间，看清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否有什么可以逃走的路线。此刻已将巷子前后出口、两侧矮墙尽收眼底，心中已有计较。
“五百两？”她故意拖长声调，同时悄悄绷紧全身肌肉。就在壮汉露出讥讽笑容的刹那，关桐突然暴起发难。只见她身形如电，双掌带着破空之声重重拍在二人胸口。两个彪形大汉竟如断线风筝般撞开木门，跌进青楼内厅，顿时引起一片惊叫。
“走！”关桐一把拽起女子。可对方刚跑两步就踉跄跪倒——方才的殴打已让她双腿布满淤伤。身后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关桐回头瞥见四五个打手正提着棍棒追来。
她一咬牙蹲下身：“上来！”女子怔了怔，随即毫不犹豫地攀上她的后背。关桐深吸一口气，背着人朝巷尾疾奔，耳畔是女子急促的喘息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关桐虽习过武，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些，但终究有限。才跑过一条街，她的呼吸就已急促起来，后背渗出一层薄汗。见前方人潮涌动，她灵机一动，闪身躲进一处遮棚，将背上的女子放下。回头瞥了眼仍在远处搜寻的几名壮汉，她压低声音道：“你藏好，我去引开他们，解决了再回来找你。”
女子眼眶通红，攥着关桐的衣袖轻轻点头：“公子……千万小心。”
关桐没再多言，转身混入人群。街市熙攘，行人如织，正好遮掩了她的踪迹。等那几名壮汉发觉她背上的人不见了时，关桐已引着他们跑出老远。几人这才意识到被耍，登时怒火中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关桐正回头估算距离，冷不防撞上一人，踉跄几步，跌坐在地。还未等她起身，那几名壮汉已狞笑着围了上来，连带着被她撞倒的那人也一并被困在中间。
*
苏珏从东市办完事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她正琢磨着寻个地方用膳，再回苏府，却在路过一处岔道时，瞧见四名魁梧大汉围住两名身形瘦削的男子，气氛剑拔弩张。
她本不欲多事，准备像其他路人一般径直走过，可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钻入耳中——低沉了些，却绝不会错，是关桐的声音。
苏珏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被围困的身影上。
关桐一身男装，可同样女扮男装多年的苏珏只需一眼便认出了她。
关桐正与壮汉周旋，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陌生男子驻足凝视，眉目间隐约透着一丝熟悉。她微微皱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壮汉们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其中一人冷笑一声，冲苏珏喝道：“看什么看？想多管闲事？”
未等苏珏开口，被关桐撞倒的男子已抢先哀声道：“几位大哥，我只是路过被撞了一下，真不是他们同伙！你们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保证不报官，绝不插手！”
壮汉们嗤之以鼻，只冷冷瞥他一眼，目光仍锁在苏珏身上——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
男子欲哭无泪，求助地望向关桐，关桐却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眼神。
就在此时，苏珏后退半步，朝身旁的画梅轻轻抬了抬下巴：“你来。”
画梅会意，唇角微扬，迈步上前。
不过片刻，拳脚翻飞间，那几名壮汉已哀嚎着四散奔逃，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待那几名壮汉逃得不见踪影，关桐这才上前几步，朝苏珏郑重一揖：“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苏珏见她仍未认出自己，不由低笑一声，嗓音恢复原本的清润：“先别急着谢，说说看，你这是惹了什么麻烦？”
这声音入耳，关桐猛地抬头，一双杏眸瞪得溜圆，随即惊喜道：“我就说怎么瞧着这般眼熟！原来是你！”她一时忘了掩饰，清亮的女声脱口而出，惊得身旁那人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本可在画梅动手时悄然离去，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冥冥中似有什么牵引着她，仿佛三人的缘分早已镌刻在前世的命盘里，今生一见，便觉莫名亲近。
关桐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人，连忙歉然道：“对不住，连累你平白受惊。”
那人闻言莞尔，唇角弯起的弧度如三月春风，霎时柔化了眉眼，教人挪不开视线。
苏珏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关桐则怔怔地忘了反应。
“算不得连累，”姑娘嗓音清越，此刻不再掩饰，添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柔婉，“横竖也没伤着。”
关桐眨了眨眼，转头看向苏珏，却见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
三人目光流转，忽而相视一笑。那一瞬，晨光破晓般明媚的笑意绽放在她们脸上，连街角的暮色都为之明亮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西街最负盛名的醉仙楼雅间内，苏珏三人临窗而坐。
“在下禾霜，家中行二。”她执壶为二人斟茶，“在外行走时，便化名禾二。”
苏珏指尖轻抚茶盏边缘，与关桐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这位禾姑娘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风范，却选择以化名相认。二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有追问。
茶过三巡，关桐将今日遭遇娓娓道来。苏珏听罢摇头轻笑：“你这莽撞性子何时能改？救人倒是痛快，可曾想过那姑娘日后如何自处？”
关桐执箸的手顿在半空。
苏珏与禾霜相视一笑，竟是异口同声：“她父亲既敢卖她一次……”
禾霜接过话头，素手在案上轻点：“青楼丢了人，定会寻她父亲算账。若送她归家，不过是从火坑跳回狼窝；若放任不管，只怕她父亲性命难保。”她忽然倾身向前，“除非……”
“除非什么？”关桐急道。
“除非英雄收留美人呀。”禾霜忽然拍手笑道，“话本子里不都这么写？救命之恩——”
“当以身相许！”关桐脱口而出，随即涨红了脸。茶盏被她失手碰翻，澄黄茶汤在梨花木案上蜿蜒成溪。
禾霜双手一合，笑眯眯地说道：“虽说迟钝，但是也不笨。”
苏珏不紧不慢地拭去水渍，琉璃盏中新沏的君山银针泛起袅袅青烟。
关桐盯着禾霜茶杯里的水舔了下嘴唇，突然，她摇了摇头，似是要把脑袋里乱糟糟的想法甩到天边一般，“等人来了再说吧。先不说这个！你们呢？怎会这般打扮出现在那儿？”
禾霜看了苏珏一眼，见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先向关桐说道：“我是从北街的诗社下来的。”
“诗社？”听她这么说，关桐不禁瞥了苏珏一眼。
禾霜倒是没看到关桐看苏珏的那一眼，继续说道：“是啊，这不前阵子听说苏府刚认祖归宗的那位小姐作出了一首了不得的诗，而且还说她不仅诗做得好，字也写得好。我平时对诗画这些东西也颇感兴趣，今天便趁家里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来去看她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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