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苏珏总踩着露水从西角门悄然离去。守门的老仆见了她,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步履匆匆,素色裙裬扫过青石板上的落叶,总在街角那家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前驻足。铜钱落在案板上的脆响,是她与外界为数不多的交谈。
这般晨出早归的日子,竟已持续了半月有余。苏府朱红大门内的喧嚣与她无关,偏院那方寸天地成了她的桃源。晨起时能听见她扫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日落后常见烛光将读书的剪影投在窗纸上。原先空落落的书架渐渐丰盈起来,新添的书册间还夹着晒干的玉兰花瓣。
苏珏安静地就好像苏府里已经没有她的存在一样,如果不是秦姨娘那里每天都会有人去汇报苏珏的行踪,她们都会以为苏珏离家出走了。
这突然安静下来的苏珏让秦姨娘她们都感到十分讶异,但是她们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管她,因为这半个月秦姨娘一直在忙着苏茜与李流的亲事。
这半个月下来,苏珏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然而这一日,窗外的喧嚣却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苏珏正倚在窗边翻书,忽闻院外人声嘈杂,笑声、脚步声交织,扰得她心绪难宁。她微微蹙眉,合上书卷,正欲起身一探究竟,一道尖细刻薄的声音便刺了进来——
“哟,姐姐,多日不见,你这破院子倒是收拾得挺干净嘛。”
不必抬眼,苏珏便知来者何人。她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既然苏茜主动送上门来,那便看看,她今日又想演哪一出戏。
她缓缓放下书,起身理了理衣袖,步履从容地走向正屋,声音不疾不徐:“妹妹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偏僻之处?”
苏茜的目光落在苏珏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眼前的女子身形纤薄,腰肢柔韧,脸颊的轮廓褪去了往日的圆润,显出一种清秀的线条。她的五官虽不惊艳,却如素绢上晕开的淡墨,温润而耐看。整个人少了从前的笨拙,反倒透出一股沉静的气韵,像是蒙尘的玉器被拂去了灰,隐隐透出光泽。
苏茜指尖微微收紧,随即又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从袖中抽出一张烫金喜帖,红得刺目。
“姐姐,我是来给你送喜帖的。”她语调轻快,眼底却藏着针尖般的锐利。
苏珏接过帖子,目光淡淡扫过苏茜。瓜子脸,尖下巴,一双杏眼含着三分刻薄,七分算计。确实生得不错,难怪李流会选她——可那副眉眼间的倨傲,却让人无端生厌。
喜帖上,“苏茜”与“李流”两个名字并排而立,婚期就在三日后。
“瞧我这记性,”苏茜忽然掩唇轻笑,“差点忘了姐姐识字不多。不过,我和李公子的名字,姐姐总该认得吧?至于别的……”她拖长了音调,“姐姐只需记得,三日后,记得来喝我的喜酒呀。”
苏珏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李流是将军嫡子,按理说绝不会娶一个商贾之女为正妻。苏茜能攀上这门亲事,倒是好手段。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苏茜平坦的小腹上。
苏茜察觉到她的目光,猛地后退半步,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
苏珏轻笑一声,合上喜帖:“妹妹的大喜之日,我自然要备一份厚礼。”
苏茜脸上的假笑终于绷不住了。
“实话告诉你,”她逼近一步,眼底淬着毒,“我嫁李流,一是图他的身份,二是因为——他曾经是你的心上人!”她咬牙切齿,“凡是你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
若是从前的苏珏,此刻或许会崩溃。
可现在的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的天气。
苏茜一拳打在棉花上,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扇过去——
苏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真当我还是从前那个任你欺辱的蠢货?”她冷笑,眼底寒意森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过么?我如今一无所有,逼急了我,你觉得——”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茜的肚子,“你这孩子,还保得住吗?”
苏茜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声音发抖,像是见了鬼。
苏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霜:“你与李流的婚事是你的事,我肯赏脸出席已是给足你体面,莫要得寸进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处处与我作对究竟为何?论容貌,你胜我三分;论才情,你更得父母宠爱;府中上下,谁不把你当作正经主子?你样样都比我强,为何偏要揪着我不放?”
苏茜脸上浮现出扭曲的讥讽:“我当然知道我样样都比你强!可有一点永远改变不了——”她突然拔高声音,“我是庶出!你娘是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正室夫人,而我娘就算抬了平妻,终究是丫鬟出身!父亲从未想过让我娘掌家,所以我永远都是庶女!”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外头人人都说苏家嫡女粗鄙不堪,可即便如此,在世人眼里你依然高我一等!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个一无是处的丑八怪能占着嫡女的名分?”
苏珏闻言轻叹。眼前之人早已被执念扭曲了心智,多说无益。但这番话却让她彻底看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在这里,出身就是一切。
她将喜帖轻轻搁在案几上,语气疏离:“随你怎么想。大婚当日,我自会到场贺喜。”说着抬手示意,“门在那边,不送。”
苏茜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未在苏珏面前如此狼狈过,更令她心惊的是,此刻的苏珏举手投足间竟透着说不出的贵气,仿佛天生就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种被碾压的感觉比任何羞辱都更让她难以忍受。
最终,苏茜只能狠狠跺脚离去,连背影都透着不甘。这一次,她不仅没能看到预想中苏珏崩溃的模样,反而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被对方气势压制的滋味。
苏茜离开后,苏珏仍握着那烫金喜帖出神。红纸上的墨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却透过这喜帖看到了更远的事。
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案几,苏珏忽然起身。她转入内室取出素日积攒的银钱,沉甸甸的钱袋在掌心一掂,便决然踏出了院门。
这个苏府她一定是不能再待下去的,因为她不指望那个无视了她十几年的爹突然会对她心生好感,格外照顾她。她只知道在苏茜嫁出去后那个秦姨娘一定会有更多的精力来对付她,而现在对付她最好的办法无非就是把她嫁出去。苏珏是绝对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但只要她在这个家里一天,她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这就是身处于古代的悲剧。
但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先给自己买两套像样的衣服。因为她瘦了许多的原因,她现在的衣服都不合身了,只能自己去外面买。
苏珏刚踏出后门,腹中便传来一阵轻响。她仰头望了望当空的烈日,日头已近正午,是该用膳的时辰了。
思及此,她便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常去的那家面馆。一个半月来日日光顾,店家早已熟识这位寡言的姑娘。
“还是老样子?”掌柜的笑呵呵地问道。
苏珏浅笑着颔首。不多时,一碗清汤素面便端了上来。她刚道过谢,竹筷还未沾唇,对面便落座一人。
“姑娘独用这般清汤寡水,实在可惜。”来人声音黏腻得令人不适,“不若随本公子回府,自有珍馐美味款待。”
这声音苏珏刻骨铭心——正是此人,害她初来此地的每个夜晚都疼得辗转难眠。她执箸的手微微一颤,却仍垂眸不语。
“聋了不成?”李流见被无视,声音陡然拔高,“本公子在与你说话!”
苏珏低着头想了想,她现在的样子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也算好看,李流要是见到她如今的模样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想法。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如果和他硬碰硬只怕讨不到什么好处,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跑!
素手骤然发力,整张木桌应声而起,直朝李流面门砸去。趁着对方猝不及防,她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外。
“哎哟!”李流被掀翻在地,待回过神来,只见一抹倩影消失在街角。“都是死人吗!”他气急败坏地踹向身后仆从,“还不快追!”
那两个仆役早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却故意佯装未见——自家公子平日欺男霸女的勾当,连他们都觉得龌龊。此刻被呵斥,只得装模作样地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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