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不必多礼。”宋春生虚扶一把,在床前椅上坐下,“晚辈今日前来,是想请教一桩旧案。”
周正明咳嗽连连:“不知大人所问何事?”
“景隆二十三年,徐州河工案。”
听到这几个字,周正明面色骤变,连连摆手:“旧事矣,旧事矣,老夫年事已高,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宋春生不急不缓,眼目紧盯:“老大人当年主审此案,想必印象深刻。晚辈查阅卷宗,发现几处疑点,还望老大人解惑。”
她取出抄录的案卷段落,指出几个矛盾之处。
周正明眸光微闪,言辞含糊:“年代久远,卷宗或有疏漏,也是常事。”
“哦?”宋春生语气转悬,“但晚辈听说,当年此案审讯匆忙,许多证据未能细查。老大人可知为何?”
周正明不知怎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老仆急忙上前伺候汤药。
宋春生冷目旁望,知他是在故意回避。待他缓过气来,才缓缓道:“老大人可知,李德海已被拿下?”
周正明手一颤,药碗险些落地:“李、李德海?”
“他交代了不少事,”宋春生故意顿了顿,眼目循循善诱,“包括当年如何做假证,构陷宋运辉。”
这话半真半假,却是试探。
周正明面色灰败,喃喃道:“报应,报应啊…”忽然抓住宋春生的衣袖,压低声音,“宋大人,听老夫一句劝,此案水太深,莫要再查了!否则恐招杀身之祸!”
“老大人何出此言?”宋春生追问。
周正明却似惊觉失言,猛地松开手,连连摇头:“老夫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说罢,竟恍若受惊之孩童缩进被褥,不再言语。
宋春生抬眼望向一旁的老仆:‘‘这?’’
老仆面露无奈之色,摇了摇头。
宋春生知再问不出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离开周府,天色已晚。
青鸾低声道:“大人,可要属下去查周正明近年往来人员?”
宋春生摇头:“他既已警惕,必会防备。倒是你,所查之事,可有结果?”
青鸾禀报:“宫中昨夜确实走水,烧的是西北角的杂役房,靠近司礼监值房。至于景隆二十四年…”她压低声音,“确实有过一场大火,烧的是浣衣局,但官方记载是意外失火。”
宋春生心中一震。浣衣局?那不就是宫中低级宫女服役之处?
“可查到林钰贵妃与浣衣局有何关联?”
青鸾摇头:“时间仓促,尚未查到。但听说林贵妃薨逝前,身边宫人多被遣散或调往他处,有几个似乎去了浣衣局。”
线索若隐若现,却难以串联。宋春生沉思片刻,道:“先回府。”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颠簸一下,停了下来。
“何事?”青鸾掀帘问道。
车夫惶恐回应:“惊了一位老丈,险些撞上。”
宋春生探头望去,见一白发老翁跌坐在地,身旁散落着几卷字画。她心下过意不去,下车亲自搀扶。
“老丈可安好?”
老翁在她的搀扶下起身,连连道谢:“不妨事,不妨事,是小老儿自己不慎。”说着弯腰去拾散落的画轴。
宋春生帮他拾起一幅展开些许的山水画,眸光忽然垂凝——画上题款,竟是父亲宋运辉的字迹!
“这画…”她声音微颤。
老翁笑道:“大人好眼力,这是前徐州知府宋运辉大人的墨宝。小老儿曾在徐州为吏,蒙宋大人赠此画,今日原本是想拿去装裱的。”
宋春生强压下心中涟漪:“老丈曾在我…在宋大人麾下任职?”
老翁点头,面露感怀:“宋大人是好官啊,可惜…”忽然警觉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大人若是感兴趣,可明日辰时到城隍庙后的茶肆一叙。”说罢,匆匆揖礼而去。
宋春生怔在原地,望着那老翁的身影,挺背拢袖。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回到府中,宋春生屏退左右,独坐书房。
她取出父亲留下的双鱼玉佩和那半块龙纹玉佩,并排放在案上。
烛火摇曳。两块玉虽然质地不同,雕工却隐约有相似之处。
父亲与林钰贵妃之间,究竟有何关联?那“前朝治河遗策”又是什么?
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荡的她头穴阵痛。
她解开束胸,长舒一口气。
七年来,她始终靠扮演着兄长宋璟活着,完全失去了她自己的人生。
世人传唤,‘‘沈公子大难不死,真是祖宗保佑!你看他如今沉稳了许多,想必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看透了世事。”
可谁又能真解,那日黄昏,三副棺木,一字排开。
父亲的冤屈、兄长未冷的躯体、母亲井中浮起的衣角……
没有眼泪,没有哭嚎。
原来,从云端坠入深渊,只需一日。
从掌上明珠,变成无家可归的孤魂,也只需一日。
从此,宋春生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为那一日披麻戴孝。
“兄长,若你在天有灵,保佑春生查明真相,为父亲洗刷冤屈。”她对着虚空轻声祈祷。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似是瓦片松动。
宋春生迅捷地束好衣襟,吹灭烛火,悄声移至窗边。
院中月光如水,树影婆娑,不见人影。
是她多心了?
正当她欲转身时,眼角瞥见墙头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如鬼魅。
“谁!”她低喝一声,推开窗户。
夜空寂寥,唯有风声过耳。
宋春生关上窗,她确信这次绝非错觉,确实有人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是魏闻的人?还是工部的?或是那匿名送玉佩之人?
她重新点燃烛火,发现案上多了一页纸,墨迹未干:
“茶肆之约,恐是鸿门。慎之。”
字迹与那匿名条陈一模一样!
宋春生持纸的手微颤,难以静心。送信人究竟是谁?为何既能潜入深宫偷放玉佩,又能闯入她的书房留书示警?
这人似乎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在暗中引导她的调查方向。
是友?是敌?
烛火噼啪,映得她面容明灭不定。
宋春生收起纸条,抬眼盯在不远处桌角处。
明日城隍庙,她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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