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客栈之中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光透过房间的薄窗,让人隐约看得清屋中人的动作。
直到屋外打更人敲响第三次锣时,周去恭从床上坐起身来。
随手从床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薄披,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
顺着月光走到走廊尽头一处较空旷的平台之上,取出火折将手中的蜡烛点亮。
蜡烛的火光极小,但足够看得清整个平台。一名弓腰驼背的男子站在角落,便是白日那一名天下阁的老者。
老人换上了黑色的衣物,约莫在此处等了许久,烛光一两,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他一边眯着眼睛,一边就要下跪,口中恭敬喊到:“王爷安康。”
周去恭急忙将他扶起,随手将蜡烛放在平稳的柱子上,道:“此处并非皇宫,勿要讲究这些虚礼。”
觑着他的神色,老人开口劝道:“江湖风雨不识王爷玉体,这些日子害的王爷劳苦受罪,还望王爷早日回到宫中才是。”
周去恭心不在焉,点点头应付这老人的话,等他说完,反口问:“你知道汪无生此人吗?”
老人心中苦涩,但主子问话不敢不答,“世间医者,汪无生约莫能排得上前三,这还是因为他奇怪的规矩所导致。”
周去恭问道:“哦,什么规矩?”
老人道:“那汪无生号称自然有道,所以立下规矩,治活一人便要死一人,治明一双眼,便要另一人失去双眼,只好一条腿,便要世上另一条腿折断。”
周去恭闻言神色愈发冷峻,他一心想救卢梅,可若是叫他为救一人害死另一人,确实万万不该。
老人继续道:“那汪无生的百笑谷倒是离得不远,约莫有十来日的脚程,王爷可是身体不适?回宫中御医定有办法!”
周去恭在老人看不见处悄悄翻了一个白眼,后转回头道:“我先不回去,你要走也好,若是要继续跟着我,记得离我们远一些。”
老者心中苦笑,可是不敢直言,只得道:“谨遵王爷嘱托。”
周去恭点点头,重新拿起蜡烛,将那微弱的烛光吹灭,转身向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在最中间,回去时,难免经过卢梅与汪喜的屋子。
原先早上定下了三间房,可是后来卢梅身受重伤,汪喜便同卢梅住在一间房中,以防卢梅半夜无人照料。
白日下过雨,夜里的风一吹,周去恭不自主的颤了颤。他快步回到屋前,正要伸手推开房门,却见隔壁一黑色人影被月光照在门上。
推门的手忽地一窒,周去恭退回两步,蹙眉看向黑人影。
那黑影瘦瘦弱弱,瞧着身形似汪喜,但却不知这深更半夜为何起身?
周去恭想着大概是卢梅半夜惊醒,汪喜起身来给她倒水,便心中稍安。
可是下一面,却见汪喜手中举起一把匕首!
周去恭心猛地一跳,顾不上男女有别,立即推门而入。
那身影确实是汪喜无疑,只见她右手拿着十公分左右的匕首,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推门而入,一惊之下,匕首来不及藏在身后,睁着双眼愣愣看着周去恭。
房中本一片安静,周去恭怕打扰到卢梅休息,压着声音问道:“你在干什么?!”
汪喜听见声音,心中恐慌才终于消去,先走上前将大开的房门关上,才道:“我想办法呢!你大半夜为什么来我们房间?”
周去恭被问的一哑,又听她声音语调毫不慌张,心中疑惑道:“难不成是我冤枉了她?”
黑暗之中瞧不见人的神色,汪喜听他半天不应,又回想方才他冲进门时候的着急模样,便知晓他是误会了什么。
她并不着急解释,只是将桌上的蜡烛点亮。
周去恭眼眸在蜡烛点亮的时候倏然睁大,目瞪口呆道:“你...你这是干嘛?”
火光之下赫然是一把匕首和一只茶碗,匕首上面还沾这血迹,茶碗中接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鲜血。
而最让周去恭吃惊的,是汪喜的手腕。
他进来的太快了,手腕还未来得及处理,一条平整的伤口映入眼帘,上方的红色鲜艳异常。
汪喜神态自若的取过桌上的纱布,将尚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包裹起来,道:“你不要抱有什么期望,我只是试看看而已。”
周去恭道:“内息紊乱要喝人血?那我浑身血多着呢!”
汪喜道:“吃鸡血尚有好吃这个有优点,你那血能有什么用处?”
她将纱布用一布绳固定,将茶碗向床边端去,“我本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取血,谁知你思念我小枣姐姐思念得睡不着觉,竟然跑来我们房前徘徊!”
周去恭闻言一笑,“这倒是我的问题了,不过你这血是有何异处呢?”
汪喜拿着小勺,轻轻掰开了卢梅的下颌,将那血送进了卢梅的口中。
直到卢梅喝完以后 ,又接了一碗水洗掉了她口齿中的血腥,才又解释道:“我这血可以治疗百毒,不过你且莫要跟别人说起这回事,不然我可要被抓去当成灵丹妙药,每日叫人给我放血了!”
周去恭闻言一凛,他虽初入江湖,但也知晓这“治疗百毒”四字的份量,见汪喜与他们相识不过一日,竞将这惊天的秘密告知,忙发誓道:“哪怕性命交在别人手上,我也一定不多说一句!”
汪喜将卢梅身上的被子理好,混不在意的说:“我的血可以解毒,但是卢姐姐并非中毒,也不知有没有效用,明日若是没有好转,只怕得立马出发寻找名医了。”
周去恭见已无事,便也转身回屋。
翌日清晨,卢梅从睡梦之中醒来。
昨夜冷风袭袭,可起身时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
喉咙中依稀带着腥甜气,卢梅以为是夜里气血自翻涌而上,便不去理会,双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她将双腿盘起,照着练武时学的内功心法,试图运行一番,好叫那体中横冲直撞的内息回归丹田。
可从前十分容易的事,此时刚刚起了一个头便再也进行不下去,卢梅不服气,依旧照着顺序引着内息至各个穴位。
一柱香后,内息依旧毫无动静,但额头满是冷汗,双手开始打颤起来。
卢梅忍着浑身的颤抖,还要继续,却“噗”的一声,又呕出一摊血来。
汪喜听见声响,急忙赶来。看见卢梅手撑着床沿,身上冷汗直冒,忙扶她躺下,翻手探脉。
一探之下,不由得愁容满面道:“卢姐姐,你可切莫再强行运转内息了。”
卢梅道:“我还有半月时日,难不成只能呆在床上等死吗?”
汪喜道:“你若不再强行运功,明日也就能恢复如常了,但内力切莫再用!”
卢梅皱眉不语,屋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周去恭在外道:“我向店家拿了些饭菜,你们醒来了不?”
汪喜起身开门,一名小二跟在周去恭身后进门,将端着的饭菜放在桌上,才退了出去。
周去恭见卢梅神态虚弱,忙上前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他初入江湖,一路上难免形单影只,有心认得一些江湖豪杰,可多数是空有虚名之辈。他自认为同卢梅算得上是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的好友,于是尽心全意想要她得尝如意。
卢梅道:“没有什么感觉,我身上还有一些银钱,可否劳烦你去帮我买一匹快马?”
周去恭看着汪喜朝着他摇了摇头,心中知晓昨夜怕是白费了一番功夫,说道:“半个月的时间去不了北方,更何况你亦不知晓肖疾在何处。”
卢梅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何他会知晓自己心中所想,随即又想到昨日与路萍萍的对话早被众人听了去,便心下了然。
“哪怕到不了,我也总得死在报仇的路上。”
她神情淡淡,但按照这几日周去恭对她的了解来说,此人最是固执,看着她因为呕血愈发惨白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道:“玉哥哥以后回到你们的客栈,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人了?”
说道阮玉山,卢梅的神色总算是松下来了些许,无奈道:“可是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这话不喜不悲,只是在询问一个答案。
汪喜突然插话:“从这儿出发到百笑谷,快马加鞭一周可以到达。”
卢梅自六岁以后便一直呆在深山之中,与江湖之事一窍不通,疑惑问道:“那百笑谷是什么地方?”
汪喜抿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百笑谷汪无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名医,他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她说起这个名字时,脸上三分依赖七分恐惧,周去恭深深看了她一眼,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三人达成共识,周去恭快速喝了一碗粥便下楼找店家租了一辆马车。
卢梅的身子还未好全,被汪喜搀扶着坐进了马车,周去恭拿着马鞭坐在车前。
昨日一场大雨,此时天色转晴,空中百鸟莺鸣,也算是暂缓了心中沉重之意。
过乌水镇向西行,路上多山,进一座山时道路两边尽是枣树。
此时树上果实只零零散散挂着几颗,多数掉在地上,此道路偏僻,落下的枣子无人捡拾,稀碎腐烂了一地,空气中散发酸臭怪味。
周去恭仿若未闻,面露喜色,笑道:“卢小枣,这里有好多小枣。”
他有意想逗卢梅发笑,总得心情愉快,身体才能好全的快些。
卢梅听他叫喊,心道:“阮玉山告诉他我叫卢小枣,是为了能让我在江湖中隐姓埋名,不叫肖疾发现,如今我既然在乌水山庄中闹了一场,此时恐怕肖疾已然知晓,又何必在隐藏我真实姓名。”
父母留给她的并不多,绝大部分在那回不去的老宅之中,那一日带在身上的无非一件母亲多次缝补的衣裳。
可是长大以后,那衣裳自然已经穿不下了,若要细数,竟然只有这名字是他们所留。
略一思虑,开口道:“不要叫我卢小枣了,我不那么爱吃枣子。”
周去恭驱着马车,双腿悬在空中晃悠,背靠车壁,小声嘀咕:“好马好马,可别踩到了枣子。”
听见卢梅的话后,也不多问,也不惊奇,莞尔一笑道:“你既不告诉我姓名,又不让我叫你小枣,难不成我以后见到你只能喊你‘那个谁’?”
卢梅照着从前父亲向她解释的话道:“我单名梅字,“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梅。”
这是多年前,父亲告诉她的,苦难带来之后,才会有淡淡悠香。
可是下一秒周去恭却道:“梅花自有梅花香,勿需风雪压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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