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琰听罢,想到什么,还是说出心中的顾虑:“母亲,云国如今虽比前朝民风开放,却从没有女子进官学的先例。这位郑小姐能以女子之身进入国子监,即便是借了旁听之名,必也是郑相打通了关节。如此一来,虽不算什么大事,郑相到底算是谋私,岂不是落人话柄?莫非,这郑相送郑小姐进国子监旁听,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崔氏与郑氏为云国两门望族,不过因了朝堂上的政见不同,两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郑氏子嗣多为朝堂重要官职,又与三省六部的官员有诸多裙带关系,根系过深,轻易不能撼动。崔氏门生遍天下,你伯父辞官回乡后办书院讲学,寒门望族子弟,只要一心向学者均可求学。也因此,你父亲与我成婚,亦是表明了他要远郑氏亲崔氏,远门阀求革新的立场。”
陈琰蹙眉不解道:“可今日这郑小姐所言,似乎并不排斥寒门。甚至对于乡野贫民、白衣百姓的见解也独到……”
太子妃凝眸看向盏中旋转的碧绿叶芽,略思忖片刻,放下茶盏,柔夷握住他掌心,看着眼前的少年:“若是阿琰不放心她,她既然在国子监中,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若有什么生疑之处,尽管去探查。朝堂上有你父亲,左右郑氏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陈琰想了想,过了会才下定决心道:“既如此,那便依母亲所说,孩儿留心便是。”
太子妃又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如今也快到了参政的年纪,虽身在国子监,却也因着你是太子唯一的子嗣,朝臣官宦子弟与你亲近,需得分清是君子之交还是谄媚之辈、亦或是敌对之人。万不可掉以轻心,落人口舌,也莫要失了皇孙体统,需谨言慎行,远离是非才是。”
陈琰点点头,欲要离开。
有人挑帘而入,朗声笑道:“阿琰,瞧你母亲总是放心不下你的,倒没见她这般与我推心置腹过。”
太子妃起身离开位子,迎上前去,替这明黄衣袍的男子接过手中的行囊,这才抬眼睨他:“殿下说得什么话?宫里还没传来您回都城的消息,怎得也没人提前告知妾身,好让妾身早早备下席面替殿下接风洗尘,瞧瞧,不过半月,倒是黑了不少。”
太子陈煐风尘仆仆,英气的面庞上有青黑的胡茬冒了出来,显得整个人糙了许多。
他笑了笑,朗声道:“我与御史台工部一行人回宫复命,事情重要,便来不及托人往殿中送个口信。西北炎热,偏又连月不下雨,庄稼的收成也减产不少。北方夏季炎热,漫长难熬,我既然要去调查民情,还能端着个皇族的讲究挑剔模样不成?怕是还没入西北之地,都要被那些饿肚子的流民将金银粮草抢掠干净。说起来多亏工部有精通水利的巧匠,也挖出不少深井,又将周边城镇府衙的囤粮运了过去,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他又就方才听到的话音,不赞同说:“知道你疼儿子,可他既要成长,既要担好这云国的担子,那必定不能只当个高坐明堂的皇孙,谨言慎行是对的,可远离是非也要看远离的是什么,若是这是非是为了社稷民生,那前方是摊浑水也该淌一淌的。”
陈琰恭谨拱手:“是,父亲。”
陈煐摆手说:“罢了罢了,阿琰还需多学多听便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需得去国子监听学,这便回去休息吧。”
陈琰这便转身准备离开,而后想到什么,又踟躇道:“不知父亲最近何时空闲,儿子有些治国之事还想与父亲讨教学习。”
陈煐挑眉,带了几分兴致道:“少见有让你为难的,既如此,那明日进学前,为父在书房等你,半个时辰可够?”
陈琰这才颔首离开。
陈煐坐下饮了杯凉茶,顿觉心神舒爽,将瓷盏随手放在桌上,疑惑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有人为难你们母子?怎得今日一见,你和阿琰似乎有什么心事?”
太子妃温柔轻声回答:“妾身与阿琰,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皇孙,谁敢对我们不敬?只是些后宅的小事罢了。”
陈煐叹了口气,而后说道:“音音,你我成婚多年,就连阿琰都十二岁了,怎得还不肯信我?”
“妾身不敢。”
“我说过,你我之间,是夫妻,不必时刻遵循外人那些礼数。我想你敢,敢于说出心中的喜怒哀乐,将我当做你的夫君。”
陈煐无奈道:“在宫道上,恰逢当值结束的冯先生,他担心阿琰今日在国子监受了些打击,心中不虞,我问他因了何事,他却也不说个一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与你们今日的苦闷有关?”
太子妃唇瓣抖动,而后轻声道:“臣妾斗胆问殿下一句,当日前往崔府求亲时,您曾说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太子妃,无论日后发生何事,您都会以正妻之礼待妾身。如今郑氏一族在朝中声威鹊起,陛下又对郑相颇为重视。今日郑相嫡女能去国子监听学,即便是郑相走了门路,可既然能如此顺利,怕是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她垂眸道:“崔氏与郑氏百年间未通婚嫁娶过,当日您以太子妃的位置下聘,妾身知道殿下是想让清流站队,好为您争取寒门的支持。只是宫中流言四起,妾身不敢赌殿下如今的心是否已然更改?阿琰如今十二岁,朝中上书请您立侧妃纳妾室的折子近些年也愈发多了……郑家如今地位超然,若能迎一位郑氏女入东宫,殿下日后的路会更稳些。”
陈煐站起来看着她,神色愠怒稳住声音问她:“崔禾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你的情意,你当真看不出么?即便……即便从前是因你背后的崔氏与你成婚,可我,可我早已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朝臣上书纳侧妃的折子,我都打了回去,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将我当做你的夫君!”
太子妃轻声道:“殿下是太子,日后许是会登上那个位子,您的承诺,妾身想信,却也知道不能信。太医曾有诊断,妾身诞下阿琰时伤了身子,恐怕也不会再替您开枝散叶了。皇家之中,子嗣单薄又如何能让诸位臣工放心?”
她温柔笑着,眼底淌着一抹苦涩:“妾身曾经在年节时见过那位郑家了卿小姐,是个美人胚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如今郑相将她送入国子监听学,这第一堂课便让阿琰败下阵来,眼界与胸襟也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这般优秀的女郎,又怎会嫁与寻常官宦侯爵之家?她如今年方十四,待及笄后恐怕也如妾身从前那般,成为家族站位的一枚好棋子了。”
陈煐遮住她氤氲着一层水雾的眼睛,轻吻她额上。
“郑家女嫁给谁,你也无需担忧的。我这辈子,既有了你,眼里再看不到别的女郎。更何况,皇家小辈许多,我那几位兄弟的儿子也到了成家的年纪,那位郑小姐有更适宜婚嫁的年轻郎君。当今的世道,寒门难以有上升的机会,女子更是承受了太多的不公平。可若要改变,又岂是一日百日之功?成婚时我将你视作崔氏女,如今我只把你当做崔禾音。”
太子妃将他手捉下,而后背过身去,轻声道:“天色将晚,妾身去看看厨房的晚膳准备得如何了……”
陈煐扬声唤了门口的宫婢前去,而后悄声哄道:“天色尚早,这般美的晚霞,映在音音脸上,当真如同胭脂一般,好看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起,继续低声哄着怀中颦眉郁色的女子:“音音可舍得将夫君让给旁人?我这一回宫,不见音音半分想念,可在那西北,音音可真的让我饱受相思之苦。”
“殿下,青天白日的,不合规矩……”
“音音方才还吵着天色晚了,如今便听音音的,天色晚了我们歇下如何?”
“不可……唔!殿下还未用晚膳,如何使得?!”
“这便用晚膳……音音的话,我哪敢不从……”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知是谁先止住了话语。
太子虽已年过而立,却仍旧如从前那般,俊朗轩昂,胡茬青黑,胡闹起来平添了几分无赖似的匪气。
殿门紧闭,里面隐隐闹出的动静传出一丝寸缕,倒是惹得殿外的宫婢红了耳朵。
“这晚膳……”
“哎呀,太子殿下如今正与太子妃亲近,且将汤在火上细细的煨着,晚些再来。替皇孙殿下将饭菜送过去便是……”
“是,奴婢们这便去为皇孙传膳。”
“幸好我等进了东宫伺候,太子殿下贤明仁厚,太子妃亦是心善贤淑的,这皇孙殿下更是让人省心的……”
“是呀!这些年每年总得传些什么风声,可太子身边,从没有过旁人,当真是令人羡煞。”
几个宫婢悄声说着小话,又从厨房端着菜肴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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