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余烬之温

单元楼下的空气带着夜露的寒,吸入肺腑,冷意直抵骨髓。

顾漫之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孤儿。

一弯钩月挂在天际,清辉稀薄,把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

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着,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才让他确信自己还存在着,而非一具空荡的躯壳。

夜风无孔不入,穿透单薄的衬衫面料,先掠走了皮肤表层的温度,继而开始啃噬胸腔里那点残存的、摇摇欲坠的暖意。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水汽在清冷的月光中快速散去,也散去了他关于“家”的所有幻想。

紧攥的拳头倏然松开,五指无力地垂落,带着一种脱臼般的虚软。他不得不伸出手,扶住身旁那根粗糙的水泥电线杆,借以支撑几乎要坍塌的身形。

手指传来的冰凉触感,和掌心尚未平复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真实的东西。

那辆老旧的大众帕萨特静默地停在原处,像个忠实的、却又无言的见证者。

他回望那扇窗——十四楼,曾经为他们亮起过无数次归家信号的窗口,依旧透出暖黄色的光。

那光,扎进他眼底,恍若隔世。

以往这个时候,他推开门,迎接他的绝不仅是灯光。

厨房里传来锅铲与铁锅碰撞声,她笑着清脆喊“回来啦”。空气中弥漫家常菜香,或是番茄炒蛋的微酸,或是排骨汤的醇厚。她系着他买的碎花围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脸颊因热气泛起淡淡红晕。

餐桌上,她如麻雀般叽叽喳喳播报一天见闻,包括巧妙化解难缠客户、办公室流传的八卦,还会絮叨周末看电影、下个月给家里添置舒服沙发的计划。

而他,多数时候只是微笑着聆听,偶尔给她夹一筷子她爱吃的菜,在她过于天马行空时,用略带调侃的逻辑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饭后,他习惯包揽洗碗活儿,温热的水冲刷碗碟。她则倚在厨房门框说话,或从身后抱住他,侧脸贴在他背上,静静感受烟火气中的静谧。

他曾无数次在下班的归途上想象,几十年后的黄昏,他鬓角染霜,步履蹒跚,但抬头时,依旧能看见这扇窗里透出的、为他而亮的灯光,以及她从厨房探出的、带着历经岁月却未曾褪色的笑意脸庞。

这画面曾如此真切,真切到他几乎能触摸到那份安稳的未来,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答案。

他一度笃信,自己是她的命中注定,她是他的运之所归。可是现在,她亲手弄丢了他,就在她踏入酒店大门的那一刻,就在她用雪花一样的谎言淹没他的那一刻。

那么,他呢?被遗弃在半途的他,该如何面对这个骤然缺失了一半、从此变得无比空旷和陌生的世界?

数年前,他自北方只身南下,来到这座只有盛夏与凛冬交替的城市。

彼时他初来乍到,因公司的业务合作,在一场技术交底会上邂逅了已在兰舟外贸崭露头角的虞西楼。

她安静地坐在他对面,专注聆听他讲解销售系统的架构方案,时而在他停顿的间隙,提出精准而独到的疑问。

她从未刻意彰显自己的美,可那份美却如月华流照,经她微扬的唇角与流转的眼波间,无声倾泻在顾漫之的眼眸里。

那是怎样惊心动魄的一眼啊!

他望着她愈久,愈觉得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恰如《洛神赋》中“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的描摹——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远如天边云霞。

就在那个瞬间,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就是她,这就是你愿以余生相伴的人。

他彻底沉溺了。沉溺在她提问时微蹙的眉心里,沉溺在她听懂一个技术难点后,眼中倏然亮起的那抹光彩里。

他心甘情愿。

然而,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发出邀约时,她的拒绝却干脆得像冬日里一道凛冽的风:“抱歉,顾先生,”她的笑容依旧得体,“我很忙,而且目前——也没有那样的心情。”

顾漫之的追求方式,正如他的名字,浸之、润之、漫之。

第十三个加班的深夜,虞西楼走出办公楼,意料之中地又看到了那个守候在大门外的身影。

他没说话,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是她随口提过想念的北方烤红薯,还冒着滚烫的白气。

“顺路。”他避开她的视线,耳朵尖却红了。

那是她第一次没有说“谢谢,不用了”。

她掰开红薯,金黄的瓤子在路灯下像一捧小小的太阳。她低头咬了一小口,甜糯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秋水长眸。

人心终究不是顽石。

那些微不足道的关怀——适时递上的温热咖啡,深夜加班后准时出现在楼下的身影,耐心倾听工作烦恼时的专注眼神——如春溪汇流,涓滴浸润。

他感到,她筑起的那道冰墙,在这温火慢炖的暖意中,渐渐消融。

不知从何时起,会议间隙,那道曾总是望向窗外的目光,会更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也开始将他的存在,纳入自己生活的经纬。

转折发生在一个春雨潇潇的夜晚。

虞西楼抱着一叠文件走出办公楼,雨幕深处,他的身影依旧静候在老地方。

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伞面微微前倾,肩头的衬衫早已被雨水洇湿成一片深色。

这一次,她没有如往常般客气,径直走入他的伞下,轻挽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走吧,我饿了。”

没有隆重的告白,没有刻意的仪式。唯有缠绵的雨夜,一把倾斜的伞,两个终于靠近的身影。

他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温柔,如春水破冰,无声漫溢。

顾漫之的世界向来由代码和逻辑构建,风险与回报是他衡量一切的公式。

然而,在收到虞西楼所在城市的录用通知时,他第一次没有计算成功率。他用了十分钟清理了在原公司工位上的所有物品,三个小时后,人已经在南下的高铁上。

这是他人生算法里,唯一一次,也是最为疯狂的一次溢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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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余烬之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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