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雨不知道,他这一昏睡,就又是一天一夜。
天光暗沉,铅黑的炮弹从天穹落下,带着亮橘色的浓烟,整个战壕猛烈震荡,人像被扔进了搅拌机,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灰土如雨下落,几乎无法呼吸,郑雨系紧了面巾,十指张开,做出抓握的动作,调低另一端哨兵的嗅觉和听觉。
在向导的视角,他十指蔓延出的精神丝分别连接着十个队友。郑雨本人躲在堡垒内部,双眼紧闭,视角集中在精神丝的感知之中。
“醒醒,检测到敌人炮口转向了,我们必须马上移动!”一只黑色皮手套猛晃两下郑雨的肩头,郑雨被他打断思路,差点手指一歪,把精神力输错。
“你能不能别这么大力……啊呀!”郑雨还没说完,那黑手套已经伸手一捞,把郑雨扛到肩上,撒腿就跑。
郑雨差点被他颠吐,刚蹿出堡垒,下一颗炮弹已经伴随橘红的浓烟从天穹降下,地动天摇,黑手套扛着他,以不可思议的灵敏,在满地碎石的土地上蹿下跳。
郑雨眼睛也被颠得要冒生理泪水了,他双手飞快舞动,将信息指令传给其余队友。
直到黄昏时分,日暮将落,这次交火才暂时平息,敌方撤退了,郑雨很没形象地瘫坐在新堡垒的地上,用面巾还算干净的那面擦鼻子上的灰。
“用我的吧,一直在包里,没用过的。”那只眼熟的黑手套又凑过来,哨兵用嗅觉探路时不戴面巾,他的面巾还是干干净净的。
郑雨接过来,粗略检查一下,就直接往脸上糊。
擦干净眼鼻上的灰,郑雨终于感觉能顺畅呼吸,才抽出空看了眼那个黑手套哨兵。
他蹲在另一边,也满头的黑灰,但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是棕褐色,头发扎了头巾,是那堆士兵里最整齐的,看上去居然还挺人模狗…挺精神的。
那是郑雨跟闻蚀的第一次见面,联盟军校联赛,意外碰上了真正的敌袭,学校演练顿时变成生死存亡。
在象牙塔的雏鸟向往天空,但是真正意识到外界的暴风雷雨,有忍不住想念巢里的庇护。
但闻蚀不是。
他仿佛生于风暴,敢冲锋,去最危险的地方探路,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火速转移后方的人。
他跟郑雨年纪相仿,都从危险地区脱困后,他知道郑雨的搭档名额已经满了,一个个找人挑战过去,打趴一半,成功获得郑雨搭档队伍的名额。
“你干嘛把他们打成这样?”郑雨用精神触手抚平前队友被打肿的脸,叉着腰问这个一双大眼、看似很老实的闻蚀,“还有很多向导有空余名额,你非要找我干什么?”
“因为我认为你的治疗最强。”闻蚀指指郑雨前队友已经恢复如初的脸,一本正经说道,“而且你也最好看。”
郑雨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扬起手,狠狠把面巾抽他脸上。
……
梦荡起涟漪,水面撕开一条裂缝,缝隙里透出的痛感,撕裂了画面。
郑雨隐隐约约想起一点失去意识之前的事。
等到一切结束,他已经疲惫到极点,眼泪在枕上蹭出一条湿润的痕迹,头脑昏沉。
“该把头上的血稍微擦一下,黏在脸上不舒服。”郑雨心想。
但他抬不起手指,像有一块漆黑的幕布盖在身上,又重又冷。
意识复苏同时,被俘虏后的记忆,像旋转的灯影晃过墙壁,在他眼前盘旋而过。
郑雨想起昨晚被别人侮辱的经历。
他已经不能再自由选择伴侣了。
冰晶簇在他的心脏上生长,凝结出脆而薄的冰壳,缓缓包裹,那股寒气沁入他因仇恨、痛苦、愤怒而鼓动的心脏,让饱含不甘的鲜血停止奔流。
他不该因一时的痛苦,去做出螳臂当车的事,那除了会暴露自己的孱弱,让自己在铁车轮下被碾成粉末,别无他用。
直到攻击的前一刻都还在表演,怕泄露自己在伪装傻子的事实,怕断了后路,就算这样,还是给人看出端倪,我演技真差劲。
不想真变傻的话,现在想完全骗过哨兵还远远不够。
他的敌人比他强吗?是,也不是,他们的强大是因为他们手持枷锁,而那枷锁正套在他的脖子上,铁笼内的猛虎应当知道,它的尖爪不该用来磨笼子上的铁杆,而是用来撕开人的喉咙。
我该先想办法让他放松戒备,直到有把握解开项圈的封锁。
只要持鞭的人放下警惕,他们就会忘记套着项圈的家猫曾经也是猛兽,那项圈,正是他们被人所忌惮和畏惧的标志。
在走出笼子之前,任何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想通以后,郑雨睁眼盯着窗帘透出来的薄光。
短暂的梦境淡去后,郑雨却没有睡过一觉的轻松,仿佛有毒蛇在他的身上嘶嘶吐信,缠绕绞紧,寒冷和下坠的重力,像溶在他血液里的蛇毒,撕扯他往下坠。
郑雨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阖上越来越沉的双眼,放任自己陷入更深层的昏睡。
……
严冬霖踏进房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现在已是正午,保姆机器人肚子里装的早餐连玻璃罩都没打开。
他试了试郑雨的鼻息,随即又摸了额头。
“发烧了?”
严冬霖喃喃说,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向导的身体这么弱?
下午处理公务的时间快到了,严冬霖站在床边,摇摇郑雨的肩膀,发现郑雨怎么都叫不醒。
这跟他之前植物人的模样倒是挺像,严冬霖稍作考虑,决定先叫医生来。
在此之前,严冬霖盯着这幅糟糕的画面盯了一会,亲自动手,扯掉沾了血污的床单被罩,包括郑雨身上的衣物,扔进了保姆机器人的肚子,然后启动焚毁程序。
不知为什么,他本能不想把沾过郑雨的血液的东西留下。
“可能是药物作用的昏迷。”
医官收起检查工具,开始些诊断,他是个普通人医师,胸口还别着猫头鹰的徽章,是高级研究员的身份象征。
“407号药剂是帝都白塔研究院近年的新成果,我没有见过实物,案例也并不多,但从您描述的症状看,他清醒时间不到两天,可能下一次清醒也是暂时的,所以您不用担心。”
“至于发高热,其他因素引起的。”
魏医师,也就是那位高级研究员干脆地写了几种药,“伤口愈合就没事了,跟他中的407强毒性药剂比不值一提唔唔”
柳乐用精神触手捂住他的嘴,利落地把人拖走,“打扰了我们先去开药。”
严冬霖面无表情看他们出门,他不觉得自己的试探是无用功,谨慎是必要的。
“你说的那个洗脑药剂,能再用一次吗。”
魏宣扶正刚才挤歪的眼镜,“不能,大人,407的作用是依靠结合热一起生效的,再用一副会导致您的向导脑死亡——那就不会再有精神力了,这是白塔的研究经验,而且它在白塔研究院也是管控药物,很难搞到。”
那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严冬霖暂时打消了白塔可能欺瞒他的疑虑。
“你看着他服药。”严冬霖吩咐过魏宣,起身出门,他还有事情要办。
……
“你们就这样把他杀了?”
“老将军,埃里克他异化地非常彻底,救不回来了。”
“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有见到!”银发胡须、深蓝军装的老将军,用镶嵌蓝宝石的手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
“叫严冬霖那家伙来,这件事我一定要一个说法!”
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黑色军装、配银星垂带,面容冷峻、轮廓分明的哨兵走进屋内,正是严冬霖。
“伊顿将军。”严冬霖对那位老将军微微颔首,“埃里克的尸骨过于庞大,需要做污染净化处理,不能让您带走。”
帝**内部都知道,哨兵一旦完全异化,就会被精神体吞噬,失去人型,变成庞大化、实体化的精神体,骨骼亦然。并且需要做净化处理,否则散发出的黑气,会使其他哨兵受到精神污染。
而埃里克,就是之前那头章鱼怪物人类时的名字,他是名哨兵,全名为埃里克·伊顿,曾是严冬霖的好友。
也是这位银发老将军的长子。
“他是我的长子,家族为他倾注了极大资源,两天前我还为他找来了新药剂,治疗他的狂暴症状。”
银发的伊顿将军用手杖指着严冬霖,面部肌肉松弛垂下,拉出分外严肃的弧度,“结果他还是活不过你,我不明白,你跟他同岁,又共事这么多年,怎么死的不是你?”
严冬霖几不可查地捏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我很遗憾,我们会尽快查清事情原委。”
“你如果真觉得遗憾,不如想办法让他唯一的弟弟醒过来!”老伊顿将军的手杖在地面上又跺了一下,他拄着这根手杖,摇摇摆摆地绕过严冬霖,再也不对他多说一句,冷哼一声走出了厅门。
“严团长,抱歉…”俞正锋分外尴尬地走上前,他们都知道,老伊顿将军的次子,也就是埃里克的弟弟,也在战场上受了重创,陷在重度精神漫游里醒不过来,人正在军团的医院。
“这次导致他在闹市区暴走的原因查到了没。”严冬霖打断他。
“有点眉目。”俞正锋掏出智脑显示晶屏,“监控查到两波可疑人员,我们正在排查。”
那上面的两张画面,一个是辆运输车,另一个则是位粉眸女孩的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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