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绿找到斗魁时,他看上去比昨天更糟了,整个人的皮像是被水泡透了,皮肤撑胀开,像一颗硕大的水泡,靠近闻,还有一股浓浓的酸味。
可能不是水......是汗吗?
斗魁听到她说想进哀穴,恍惚中为之一震,不可置信地觑方知绿,“你疯了?”
“我要进里面找东西。”
“找什么?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痛苦,只有折磨。”
方知绿安静片刻,径直问出:“你今晚准备选穿什么颜色的雨衣?”
“你问这个干——”斗魁一下止住,眼眶胀开,“你,你,你难道是觉得我一定会被抓?”
“不是一定。”方知绿眯起眼,“但感觉比我自己选可能性更大。”
斗魁脸颊肉明显跳动几下,连呼好几口气,才能勉强平复下来心情,“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你难道想每天都被抓去折磨?”方知绿说着,目光在斗魁身上扫视了一番,最后直盯他的眼,“我们至少可以先终结这个抓娃娃的游戏。”
方知绿看上去如此平静笃定,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相信她的话,若是换做之前,斗魁或许会轻视她,一个C级植异者,能干得成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他接连遭受精神折磨,神智异常脆弱,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你要进去找什么?”如果方知绿想从他这里借点厄运走,那就必须得拿点信息来换。
“我要找一个答案,为什么不幸会偏偏降临在筱筱身上的答案。”
“筱筱是谁?”
“疯狂柳。”方知绿补充了句,“在她还是人的时候,她叫筱筱。”
“但......这怎么会有正确答案?”
“我不是要找正确答案,我是要找筱筱的答案。”
斗魁眉头耸起,“那个答案有什么用?”
“破除疯狂柳相对植域的域梁。”斗魁两次都被直接丢进了哀穴,没有跟疯狂柳交过手,自然也就没有领会到疯狂柳对异能的削弱。
“相对植域?它竟然能创造出相对植域?怎么可能呢?”
“所以能告诉我了吗?你今晚要选择什么颜色的雨衣?”
斗魁像是突然被抓住口器的蚊子,浑身一弹,烦躁不安地搓了搓手,“我还没想到那儿去,绿色?要不红色也行......”
“到底是哪一个?”
“绿色......吧。”
方知绿得到想要的答案,转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斗魁,你不会临阵改变主意吧?”
斗魁慌了慌,这女人怎么猜到的,他方才还在想,既然他已经把“厄运”借给她了,那他是不是就可以......
“我劝你最好不要变。”方知绿看出他的心思,“免得到时候又只抓你,抓不到我。”
“谁说我要变了!倒是你,别到时候真进了哀穴受不了,又来怪我没提醒你!”
“哼——”方知绿很轻很浅地笑了声,双眉一挑,“你不用提醒我,光是看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有多难熬。”
“你!”斗魁脸庞胀红,“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等你自己进去了,才知道厉害!”
方知绿偏了偏头,“借你吉言。”
希望“斗魁定理”还能起作用,能顺利带她进入哀穴......
去阿婆家还紫色雨衣,借绿色雨衣时,阿婆脸色看上去很灰颓,像是一下被抽干了水的老树皮。
方知绿接过她递来的绿色雨衣,试探着问道:“你昨天被抓住了吗?”
阿婆缓慢摇摇头,“不是我,是勇诚。”
对啊......今天都没看到勇诚,他之前都会在院子里踢球的。
“他在楼上吗?”
“在楼上卧室里躺着。”
“我能上去看看他吗?会吵到他吗?”
“不会,他睡得很沉,至少要下午三四点才会醒。”
方知绿踏上木质楼梯,脚下发出第一声“吱呀”声后,她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慢慢上楼。
楼上右手边第二间,方知绿缓缓扭动门把,往里推开一个身位的空隙,挤了进去。
单人铁架床里,小小的勇诚陷在床被里,包子圆脸透出一层铅灰,那是黑暗夜晚的残余。
两侧窗帘拉拢来,只余下一指宽缝隙,窗外没完没了的雨声从缝隙中挤进来,沙沙,沙沙......争先恐后地爬上小小的床铺上小小的人......
方知绿静立在床边,望着这个年轻的生命,心口涌起奇妙的感觉,同样的阴雨和厄运,阿婆去承担,就不会让她如此不忍和心痛。
可勇诚太年轻了,年轻就是希望,没人愿意看到希望被扼杀。
方知绿走到窗边,将窗帘彻底合上,挡住了飘进来的雨。
“晚安,勇诚。”
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今夜之后,再无噩梦了......
方知绿下楼出门前,告诉阿婆,“今天雨衣不要选绿色。”
阿婆浑浊的眼珠颤了颤,“好。”
傍晚五点五十九分,镇中心苹果绿房屋前,方知绿套着雨衣静静等候着,雨衣偏森林绿,她直愣愣地伫在那儿,像一颗小树。
六点,疯狂柳准时降临。
漫天卷缠的柳枝如阴云翻滚,柳枝尖就从这一朵朵云中探出,摇晃着伸向地面。
方知绿仰头,紧紧盯着头顶的那根柳条,来吧......我在这儿......抓我!
柳枝直冲她而来,来了......
快要落到屋顶之际,柳枝偏了偏方向,像是要去抓对面的娃娃......方知绿一急,离开房门,朝街中央疾走两步。
柳枝尖一个回旋,堪堪触碰到她的雨帽,停了一瞬,把她卷了起来。
被带起来,脱离地面的方知绿四肢下垂,松了口气,方才只是虚晃一枪,疯狂柳原本就是要抓绿娃娃的......
在上升的途中,方知绿远远看到一个格外硕大的绿娃娃——是斗魁。
斗魁一副任人宰割的自弃模样,目光虚落落的,飘在空中。
“斗魁。”方知绿试着向他传输植物语言,“斗魁,斗魁,看右边。”
斗魁缓缓聚拢视线,转动脑袋,就瞧见方知绿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被柳条卷着,跟荡秋千似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哼哼......苦涩快要从斗魁脸上滴出来,他忿忿地想:“看你进了哀穴,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如方知绿先前所预料,她和斗魁都被投进了哀穴。
猪肚穴在上边,哀穴在下边,呈8字形,方知绿被投掷进去的时候,先从猪肚穴滑过,里面类似钟乳石洞,岩石间滴滴答答渗着水,阴湿寒冷,先被投进来的几个“绿娃娃”散落在岩石间,一动不动,像是大块的青藓。
她没来得及看仔细,就落进了哀穴。
哀穴截然不同,像是落进了一床羽绒被,洁白、干燥而柔软。
方知绿摔落片刻后,坐起身来,捻起身下的白毛,这是......柳絮?
“噗通”一声巨响,斗魁也被投了进来,炸起一堆柳絮,然后落下,将那个加大号的绿娃娃彻底掩盖,像一座坟茔。
“斗魁?”方知绿唤了一声,那座坟茔开始不断下陷,与此同时,方知绿四周的柳絮也开始旋转涌动,像起伏的白浪,方知绿四肢挣动几下,却陷落得更快。
一个巨白浪头过来,将方知绿彻底淹没。
那些柳絮开始变得透明,闪着莹润的珍珠光泽,结成一片一片的膜,将方知绿裹成一个蚕蛹,她的大脑转动开始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轻......终于她闭上了眼,被拽入到另一个世界......
方知绿站在门口,背着书包,手上还挂着串带玩偶的钥匙。
她抬眼看进屋里,木头茶几,卡其色皮沙发,吊着的花枝形水晶灯,跟电视顶齐高的茂盛散尾葵......下午五点半的阳光斜斜洒进屋里,给一切都镀上了暖暖的金光。
这是她的家,曾经的家。
方知绿将钥匙搁在鞋柜上,打开柜子准备找拖鞋换上。
打开柜子的那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今天是哪一天......
现在是她初二的一个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习,是她一周中最喜欢的一天,也是在这样一天,她的妈妈不告而别——方知绿看了眼鞋架上空了的那两处——带走了她最喜欢的裸色羊皮高跟鞋,和墨蓝色缎面扣的单鞋。
年轻的方知绿没有很难过,她隐约知道,母亲总有一天是要走的。
她只是找出自己淡紫色的左拖鞋,平静地关上了鞋柜门,进了房间,开始写作业。
现在,她又一次关上了鞋柜门,不过没有进房间,把书包脱下放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她还是没有感到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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