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夫人,听说叔父有信给我?”

尔氏在里间听见阴仰澄的声音,忙示意元凝躲进屏风后面。

元凝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阴仰澄正好推门而入,他瞥见她裙角一尾似鱼跃门,被她极快地拉了进去。

阴仰澄唇角忍不住上扬。

尔氏见他心情甚好,也随他扬了扬眉,“嗯,这封是给你的。”她递上信。

阴仰澄极快地看了一遍。

他挑眉不解道:“叔父打算让肆州刺史贺承手下的一名将军护送这女郎入洛京,叔父竟这般在意这位女郎吗?”

尔氏回,“不过顺路罢了,如今世道纷乱,有个将军带兵护送,咱们也能安心些。”

“嗯,你安排吧,明日我正好有事,这位将军来时,让管事看过印信,若无碍,即可将她们送走,省的夫人整日操心。”阴仰澄意有所指,点了点她额头,“如今能讨好你叔父的人也只有你了,不愧是我的好夫人!”

尔氏被他夸得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她偎依在他胸前,早忘了元凝额间那抹幽兰。

只要郎君需要她,她这一生就算过得有意义。她的心愿很小,只要郎君心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就好了。

——*——

第二日,元凝和姜娰被送上之前那辆油幢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阴仰澄恰是不在,府里的管事接待了那位年轻将军。

阁楼上的夫人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送走这位美人,她心里也舒坦起来。

她丝毫不知,自己送这个人给叔父,未来将会成为自己整个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此时她正一脸惬意地坐于窗下看书,阿秀过来禀报,“夫人,郎君将之前崔女郎所住的院子当作库房,锁了门。”

这等小事,何必提起?

尔氏不悦拧眉,她挥挥衣袖,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阿卿可有再提起这位?”

“未曾。”

尔氏莞尔,小女孩就是忘性大,前几日还嚷嚷着要崔娘子做她侍女,没过几日她就忘记了,“她们可出发了?”

一旁的捧书小奴忙道:“回夫人,他们已出城了。”

“……好。”

时令已到十月,晋阳城白日并不太冷,阴仰澄在此经营多年,他将这里保护的很好。

道路宽敞,坊市相连,闬闾洽悦,人群熙攘而有序,丝毫不见乱世离苦。

这样安然的景儿,她已经许久未见了。

元凝长长舒了口气,她终于要离开这对表里不一的奇怪夫妻了。

阴仰澄不过为她画过一次花钿,他那些怪异举动,并未在她心里留下痕迹。

不过,他心里话不和自己的夫人说,他们之间,也许并不如外人传的那般美好。

元凝将他二人抛在脑后不再想。

她身穿绫罗,黄色右衽袄裙上满是茱萸花纹,梳灵蛇髻,头上还戴了朱钗,菱形花钿,显得整个人花儿一般娇嫩,姜娰看得嫉妒又欣慰。

坞主让她伺候元凝,是存了监督的心思,元凝虽不爱理她,一时也推脱不开她,只要元凝得了丞相的宠爱,不仅坞主,她们一家人也不用吃糠喝稀,东躲西藏了。

“这几日妇人们都教你如何魅惑人了?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姜娰没话找话,想套套近乎。

元凝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没话说可以闭嘴。”

姜娰被她一怼,心里有气也撒不出来。

她们坐在一处,又没旁的事可做,百无聊赖罢了,这崔澈冷淡不好相处,就连她名字也是她从夫人仆妇那儿听来的,她当自己是什么尊贵人儿吗,自大什么?骄傲什么?还不是要去给人作妾?

姜娰虽嘴碎话糙,心里对元凝也是百般不待见,但她好就好在听话,元凝叫她闭嘴,她真就不说话了。

半柱香后,牛车停下来,有位校尉贴近帘帷轻声道:“女郎,我们出城了!队伍会快一些,您扶好了!”

姜娰见元凝低头不语,遂回了句“好”,牛车于是飞速行驶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洛阳方向行去。

到了夜里,一行几百人在野地驻扎,那名校尉又跑过来叫她们二人下车吃些野味。

两人白日食了些难以下咽的糗粮,早被外面飘来的肉香馋得流口水。

姜娰率先扶车下来,又搀了元凝下车。

元凝是丞相看中的女人,这些兵士并不敢偷窥。

可这一路总得有个人伺候女郎起居吧,于是将军就派了亲信李勇过来。

李勇是个老实巴交的青年,从小在武川长大,叛乱以来,只知道数人头立军功,就没见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女人,他乍一见元凝,还以为是天女下了凡尘,愣了好久,直到众人哄笑才红着脸跑了。

将军听了底下人起哄,只得自己去安排,虽说外人都叫他将军,不过也是个杂号将军罢了。

他赶过来时,元凝正躲在车里吃肉,李勇后来醒悟过来,也觉得自己丢人,这才派人送了些野兔腿给车上两位女眷。

元凝吃了一嘴油,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了,味蕾被兔肉的香气彻底打开,她简直大快朵颐。

这时听到车外那人低沉和缓的声音,“崔女郎?”

元凝停下咀嚼,以为自己听岔了,她狐疑地盯着帘帷,这声音好熟悉,怎这般熟悉?

姜娰等了半天没见她说话,不由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推了推她胳膊,“你怎么不回答呀?”

外面那人许久等不到回应,再次出声询问,“女郎?”

帘帷蓦地被人一把掀开。

地上柴火哔啵作响,星辰眩目迷离,天似穹庐,时光在这一刻凝住。

两人沉默对视,一个坐在车上,一个站在夜色之下。

姜娰从她身侧溜出来,外面那位将军高大挺拔,在火光下充满了神秘的力量感,身上明光甲将他衬得更是轩昂魁伟,那张冷冽深邃的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凝。

姜娰挡在元凝身前,她屈身行礼,满面娇羞,“将军!”

男人这才如梦初醒,那双深沉的美目眨了眨。

他并没有看姜娰,而是直直睨向元凝,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女郎今夜住我隔壁营帐。”

话一说完,他几乎有些狼狈地退开,越走越快,最后都快跑起来。

姜娰被他的阴沉吓得没敢说话,可又倾慕他高大俊朗,她嘴里咕囔道:“这位将军怎么没头没尾的?这样好的相貌……他很好看,你不觉得?”

元凝没有回答她,她面上有些忐忑,心魂早被那人带走,哪里还有兴致和她说话?

夜深了,她被人一路领到营帐中。

营帐外有几位守夜的将士,一见是她过来,皆目不斜视,军纪肃然。

元凝收拾好自己,躺在软和的木制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他今夜会过来吗。

他不问她为何没死?为何在此?又为何突然要返回洛阳?怎么就要做丞相的女人?

这样久未见,他就没什么想问她的话吗?

还是说,他一点也不关心她要做什么?

她坐起身,在营帐中溜来转去,这个夜晚终归难眠,营帐外的火堆已燃成一堆灰烬,夜,无尽沉默的夜,她陷入让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逃亡半年,她没有一日不想着他,说起来可笑,她一个公主,蒙难时,唯一记得的人就是他。

从前他只是一个被公主强留在宫中的侍卫,她指使他做事,只要他一个人伺候她起居,他也是一族族长之子,如何愿意受她磋磨?还不是因为她阿耶是父皇,不得已而为之。

他对她 ,其实也很讨厌吧?

他讨厌她,这个想法让她鼻头发酸,她不禁胡思乱想,阿耶阿娘都不在了,这世界上没有人再爱她了。

听说世界上有种人,若是没有人爱她,她就会幻化成无脚鸟,哪里都无法驻足,只能飞到筋疲力尽,最后躲到昆仑山上孤独死去。

“呜呜呜呜呜,坏蛋!”她走累了,终于又躺下来,虽然难受,可一旦有他在身侧,她就能睡得很香,又成了从前那个骄矜的公主模样。从前父皇也不理解,以为她对宇文家的这位小儿子生了情愫,后来才发现,她只是依赖他,并没有生出别的心思,就像有些稚童喜欢闻被角才能安眠,有些稚童则要抱布娃娃。

元凝逃亡以来,第一次真正睡去。但即使在梦里,她依然呜咽不已,梦到自己成了无脚鸟,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在天际横冲直撞。

宇文暻等她睡着,才偷偷潜进营帐。

他在起义军中听闻丞相杀了元魈,还有人说,皇帝所有儿女都被杀了,后来又有人传闻,有几位皇子女逃走,但皇宫里黄门宫女死的人太多,已无从打听。

这半年多以来,他派人出去,可兵荒马乱的,始终探寻不到她的下落。

谁知道两人再次见面,她居然要上洛京,还是以被别人送给丞相做侍妾的名义。

他都要被她气笑了。

旁人不知,他会不清楚她要做什么吗?

洛京那么多世家贵女见过她!她以为仅凭自己就能报得了仇?牺牲掉自己?

夜沉如水,许是元凝察觉到漫长而深沉的注视,她突然睁开双眼。

宇文暻正站在她床前,黑夜遮住他的表情,叫她看不清他的脸。

“你来了……”她一出口就是哽咽,“你,讨厌我吗?”她声音在夜色中又轻又软,像梦里呢喃。

“公主……”

她打断他,“不要叫我公主,我再也不是公主了。求你不要给人听到,叫我澈。”

宇文暻心神一震,这个小字,不过是他随意起的,她竟这样珍之重之……

他讨厌她吗?他当然讨厌她,讨厌她不管不顾强留他在宫中,讨厌她总是将他当成工具,半夜睡不着就叫他去伺候,不论寒暑;吃什么穿什么都要他管,有一次她想吃报德寺的含消梨,他夤夜骑马去摘……就连月事这种事,也是他记,肚子疼了,他还要替她揉……公主乳姆在那一年病逝,他怀疑公主将他当做了她的乳姆,不,他就是公主的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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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如水
连载中澹月梨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