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乎没有可能把宗潇带走。”百里剑英走在贺瑾秋前一步的地方,她不像是要把一个叛徒领入陷阱,也没有提起对贺瑾秋的防备。
“我知道。”
百里剑英没有再问。
贺瑾秋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把宗潇带走完全不切实际,但也不是说不可能,如果百里剑英愿意协助他,宗潇还是有离开国内的概率的,只不过事后百里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其被动。
他们发现了损毁后重新设置,有些是弥补完整的阵法,“看来就是这里。”
“你还没来过。”
“没有。”百里摇头,上前做了一下身份核验,“我一直在忙。”
她相当忙。如果不是这么忙,她不会对眼下的情况掌握得这么清楚。
向两侧打开的厚重钢板其实没有太多作用,这对宗潇而言无疑比豆腐皮更脆弱,正在起作用的是里面密布且重叠的阵法,乍一眼无法估量数额的阵法像是色彩奇特的眼睛,把玻璃室完整地包围起来。
他们的目的是宗潇,然而比宗潇显眼得多的是玻璃房内的血迹,下堕的鲜血是红的、半透明的涂抹,血迹染得到处都是。
他们一时没有看清玻璃房内的动作,“砰”地一声爆开血花一大朵,在血液淌溢之后,才看清这是个面颊肿胀的女人,她眼下的乱纹被摁死在玻璃面上,眦开的血管在眼角处破裂,口鼻溪流一样,源源不断地畅然下血。
未名。
未名看到贺瑾秋,有那么一个瞬间,贺瑾秋明显地感觉到她昏聩的视线里有种情绪,那种情绪清晰万分,以致于他不得不怀疑那是一种错觉。
她似乎因为他的到来感到很高兴。
未名软绵绵地贴靠在墙面,在宗潇松了手之后,她慢吞吞滑到了地上。
隔着这样一堵血肉模糊的玻璃墙,宗潇看到没有绑缚眼睛的贺瑾秋,明眼可见的,宗潇的意识还不是非常清楚,跳动的雪白焰火在地面灼烧,像是正在随风而去的冬雪。
宗潇的身上有血,不是他自己的,他毫发无伤,但沾满了未名的血。他的眼神缥缈、困惑,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睁着那双圆而明的眼睛,脸上露出一点做错了事的茫然无措,很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着贺瑾秋。
血顺着他的指尖一点、一滴地落下来。
百里剑英打开了最后一扇门,门口的阵法识别了她,继而暗淡下去。
贺瑾秋大步上前,宗潇仍然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他把宗潇压进自己怀里——触感上没有太多变化,然而摸起来整体都是微微热的,而且有一种僵硬、滞后的感觉,仿佛是人型玩偶而不是真人。
“……潇潇。”
宗潇的眼里是如冰山般巍峨静谧的百里剑英。
——地面的火焰在消退。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
贺瑾秋空出一只手,拇指顶开以明的刀鞘,他把指腹压在刀刃之上,然后把带血的手托在宗潇颈后。
血液顺着引力,被牵动,坠入领缘下,像是一团花苞伸展,细细扯出波纹似的花藤,从颈骨延到肩、脊,仿佛正缓慢着勾描图腾,鲜血上冒出冰气似的白烟——
显而易见的,宗潇的痴怔感一点点化了,他的视觉变得透,变得非常鲜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扭头去看贺瑾秋,然而被搂抱得太紧,因此动弹也不容易。
“秋!”
贺瑾秋没有说话,宗潇只能感觉贺瑾秋抱他抱得更紧,这种力道使久别重逢、失而复得和告别混淆一通。那大展的血藤画一直绵延到宗潇的手臂、手背,然后停在那截肋骨作的戒指上。
宗潇挣扎着要看到贺瑾秋的脸,然而贺瑾秋紧抱着他不放,百里剑英隔着一道墙,觉得贺瑾秋匮乏勇气,他没有面对宗潇的勇气,没有撒谎的勇气和告别的勇气。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宗潇先怕起来,因为清醒过来就想起他怕的一切事,他的声音像是不平稳的秤,有点左摇右摆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
和我走吧,不要留在这里担惊受怕。
百里剑英看着宗潇的挣扎缓下来,那种困意迷迷糊糊地弥漫进他天穹环日的眼睛,宗潇阻抵那种困意的情绪很剧烈,所以他的脸面眨眼就通红得极其厉害,他尽全力睁着那双眼睛——
“你是不是——”他想问。
声音艰涩、困难,被吞噬的清醒让他说话都难以完整。
你是不是要走了?
你是不是要把我留下来一个人走了?
他看不到贺瑾秋的脸,他只能透过淡红的玻璃,看到玻璃后纹丝不动的百里剑英,百里微微垂着眼睛,神色肃穆得像恒寂不变的礁——百里不想再看见,百里没办法不看见。
最后一点淡色的丝也从宗潇的身上流净。
宗潇完全地睡在贺瑾秋肩上,看上去很安恬,只有眼皮的骤红还余留着挣扎的痕迹。
贺瑾秋把宗潇安顿回病床上,他的视线在未名身上停留了几秒——谁能在宗潇的身上动手脚?
是她吗?或者是他,是她,是他们?
百里剑英猝然回头,“贺瑾秋。”她的声音冷沉。
如果可以的话。
——但什么也不可以。
他从玻璃房内走出来,一旦走出来就听到那些嘈杂的动静,其实没有喧哗的声音,但脚步群就这么静谧地靠拢过来,像是黑压压的阴沉云影。
贺瑾秋开了口,“你留在这里,是你让宗潇平静下来的,也是你救下了未名。”
“贺瑾秋。”这是一次劝阻。
“你和我一起出去你就成了叛徒。”
百里沉默着。
“阿列克斯基会来接应我。”贺瑾秋额外解释了一句,“要拜托你别让任何人接近宗潇,只要不受到刺激,他会一直安静到我和他下次见面为止。”
百里深呼吸了一次,“……走。”
如果吴闻不放任何人进来的话,如果今天的事只由她来处理的话。
她转过身,拐角处涌来一批代理,他们壮胆一样成群结队,看到百里剑英、打开的监护室、歪坐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未名、安静的宗潇。
“去追。”这是百里剑英的命令。
她的视线穿过这些靠近的人,直直盯在吴闻的脸上,吴闻和她隔着人群遥遥相望,一处如刀戟,一处同七零八落的破盾。
本以为贺瑾秋会让她协助到最后,再带着宗潇走。
但他只是要宗潇安静地睡,直到他寻觅时机把他带离,他害怕宗潇发狂制造无法挽回的局面,却也绝不想百里拖入泥沼之中。
“那宗代理……”
百里寸步不让。
“我会守在这里。”她的声音冷硬得像是冰峭,“不会再有人动手脚。”
人群如潮地来,又随着月汐散落。
她静静地闭目想着,倘使她的嘱咐贯彻落实到了极致,贺瑾秋的母亲和妹妹应该无法离开星国,不过至少能保证日极赤衍没办法复活。
她探了未名的鼻息,还活着,宗家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她把未名从地上架起来,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找到一个能联系上的人,索性把她置在椅子上,拿绷带和夹板先把她错位的骨头正且固定住。
换成普通人早就要内脏衰竭了,但未名不输血也还能喘气,百里把能给她处理的伤口都先处理了。疼痛有时引起未名无意识的抽搐,不过百里管不了她的疼。
把能做的一切做完,百里留在原地干坐了片刻,阿列克斯基如果能接应贺瑾秋,那离开星国是不算难的事。
但为什么贺瑾秋只提到阿列克斯基呢?
即便假定阿列克斯基能代指俄洛斯的两大代理,那么两大堕天使和安吉拉为什么不被提及?
她还一个人皱着眉在整理头绪,把使徒、鸿蒙诸如此类昨日还模糊今天就清楚许多的事都拿来细想。她的猜测被验证了,这也就说明——
尚海分部的代理打来电话。
百里剑英接起来。
“百里代理……!”电话里的声音慌里慌张的,“宗家跟我们报案,说住在宗家本宅的贺音和贺瑾春女士遭遇杀害……”
百里剑英的视线恍了一刹,脸色忽地变得异常苍白——“……我不是要求你们对宗家一定要紧密监视?”
“我们配合宗家对抗突然出现的路西法。”分部代理在电话里怕挨骂一样抖着胆子说话,“路西法没有进入宗家。”
卡利扬没有进入宗家。
“现场确认了吗?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大天使的痕迹?”
“确认过了,贺音女士完全消失,地面上残余的只有贺瑾春的血肉和一张人型皮套,模仿的模样是宗家的蛮婆,没有大天使动手的痕迹。”
是死侍。
卡利扬恐怕是给另一个人打掩护,另一个人要进入宗宅把贺音和贺瑾春带离,这另一个人十有**是伊丽莎。
“……路西法呢?”
“还在宗宅门口,他把地狱都扯上了地面,代理,请问您今天能回尚海吗?”
百里太清楚事情已经失去控制了,贺音和贺瑾春对贺瑾秋的意义可想而知,她们的意外会使得贺瑾秋——
“我不能回去。”百里剑英沉声回答。
电话那头传来惊呼的声音,她没有听清楚,“什么?”
“代理!”分部代理那边吵嚷得要听不清楚了,像是蝇扰一样不绝地作出声响,这个代理明显是被周围的人拉着说话又额外分神和百里剑英说话,
“贺代理……贺瑾秋!贺瑾秋在总部已经被就地处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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