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不到?”
蛮婆和淑姨曾经是并立于宗泫仁身后的卫士,是誓死效忠和追随当权者的人物。
但现在,在魔禁之下五脏俱摧的两个人,轻易就纸糊的一样被踹倒在地。
“少爷他……”
“他不是你们少爷!”宗泫仁居高临下,声音在魔禁深处带来一种回荡般的鸣响。
淑姨苦苦咳嗽着,每剧烈地呛喘一次,就有小范围的鲜血洒落在地。
“他没有杀死老妾……”
“只是这样?”
“也许他和老爷您想要的不一样,但是——”
宗泫仁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她,“你们不动手?”
被踹倒进而努力爬直趴伏的俩人默不作声。
那就从你们开始。
刀尖转向,躺在地上口鼻溢血的宗潇倏尔睁开眼睛,身体在短暂的昏厥过后重新苏醒,疼痛是遮盖不住的,以及失血的冷,只不过这都不成为他死亡的理由——甚至直接成了他次次痛蜕的原因。
宗家的掌权一代以宗泫仁为代表,兄弟四个分别是仁、和、义、礼,蛮婆从小看他们长大,如今听闻这种驳杂的、讥嘲的浅笑,刻骨地感到遍体寒意。
宗泫礼饶有兴致地蹲下来,“蛮婆啊,我真没想到。”
她的眼睛望在地上,跪折的身体,容忍、服从、接纳,从出生就注定的使命。
“你竟然也会在怪物身上寻良心。”
宗泫礼是四兄弟中死得最早的。蛮婆颈后落下一道无情的罡风,但捅下的刀尖终究不如怪物更快——当他背后靠墙的时候,心脏好像从未有一刻停留在胸腔,只在宗潇的指缝间流成血肉的河。
滑下的刀在这一瞬才水珠般从指间滴落,发出鸣脆的“叮——!”声。
血淋淋的手垂在身侧,宗潇的面目漆黑无光,却睁着他灿然空洞的眼睛,扭头看着噤若寒蝉的,剩下来的宗家三兄弟。
于是余下的事情,便可以改“谈”来解决。
蛮婆和淑姨被抛弃般疏远,但骨子里就没有反心,从宗泫仁改属了宗潇。怪物也成为少爷,被接上地面,锦衣玉食的软禁由此开始。
在魔禁之上,踏上天覆地载的阔土之前,他微微低头。
窄小的身板,血红、脏污的头发,一双明洞洞的,天穹环日的浩眼,正盯着魔禁之下。
晚风如潮浪涌起,吹打在他破烂的衣物上,仿佛仓皇碎裂的鸟翼。蛮婆和淑姨凝凝地注视着,宗潇像是幻象般立着,化作无人能懂的谜团——“……少爷,您在看什么?”
宗潇收回目光,直勾勾盯着提问的蛮婆。他瘦曲的指尖抬起来,恐怖地指着自己大而暗亮的眼睛,首次开口道: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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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容易觉得无聊。”宗潇轻松无负地形容道,“就是无聊,空白的无聊。当时不知道,后面也懒得想,现在是因为你问了——”他侧过脖子,歪歪地,随便贺瑾秋在他的颈侧落下一串开花般的吻,不留重彩。
“沈家和林家收到消息,一开始只是打探,后来开始行凶,我觉得日子总算不是千篇一律了,但很快这种日子也变得千篇一律。”
打听消息的逐渐演变成刺客,屠戮一开始是很好玩的,因为和闲坐又不一样,生活里的一点新变如果有趣,就像是白水里加了糖,滋味很新鲜。
但如果天天喝糖水,日子又变得平庸,只是此时糖水不好喝,白水也是,糖水腻味,白水寡淡。
他要新的味道。
**萌生思考,如果把这些濒死的、孱弱的人鸟一样放飞,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新奇的情绪引起宗潇的笑意,对他而言,这是模糊而没有定论的概念,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总之,等待下一波人来的日子,让人有点麻痒,值得天天往外看。
蛮婆和淑姨发现了,少爷在“期待”什么。这个新发现很稀奇,因为少爷有点像“人”了。
下一次有八个人。八个人扣掉一个活的,就会死绝七个。
那个逃出生天的在门口被一箭钉死,还在喘热气、冒冷汗,像是被一刀断在身半的鱼,连肉带皮,插翅难飞。
宗潇拔了剑,等他走。他走不了,躺在地上蜷缩。
“走。”
宗潇踢踢他,“你没事了,走啊。”
这个人的气息渐次微弱下去,宗潇扯了他的蒙面巾,嘴唇青白,面孔灰紫,瞳孔晕散开来。
宗潇静静蹲了一会,蛮婆和淑姨在墙角悄悄地看他。看他把钢箭拾起,摸索着研究了一会,再望向断裂的弓弩。
很快,白光在手中腾起,一柄被虚室生白拟造的弓弩握入宗潇掌中。
天光暗翳,云层压在头顶,上下午不分,黎明藏匿,傍晚遁形。
什么时刻?
他生涩而快速的动作变得流畅,长撑拉稳的臂膀和弓弩架势凛然,目光明亮地聚在一点——
狂啸的长风伴箭飞吼,被水汽模糊的宗宅瞭台后扯出利利一线,随着爆去的惊人震荡,连人带石地迸在雨季的空气中。
掉落。
宗潇无聊地拍去手上的尘土血泥,转过来,伸着小手。
于是蛮婆和淑姨一个伺候他清洗,一个叫人来清理。
“后来就没人来了。”宗潇耸肩。
“我知道这件事。”贺瑾秋应道,“沈家和林家都想杀了你以绝后患,是宗家故意放松警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宗家说好了不能动你,但是没有说不能让别人动你。”
“啊。”拒绝思考且移交脑子的人发出空白单音。
贺瑾秋笑他,然后微微仰了一下,躲过某小狗的利齿才说,“你想放人回去看看会怎么样,宗家的人觉察到你的意图,再也不敢让人来。因为如果有了确凿证据,上报国安代甚至世安代的话最麻烦的会是宗家,他们不能冒险,所以最后就不了了之。”
“可是都死了那么多刺客了——”
“这是正当防卫,先动手的是沈家和林家。”贺瑾秋拍拍他,示意他可以出门了,“各个国家的老牌家族都有这种事发生,很正常。”
“无——聊——”宗潇推出门,半拖拉着评判完,脑筋跟着话锋一转,一下又高兴起来,“我们明天带瑾春去七十二魔禁。”
带路的蛮婆和淑姨吓得一回头。
“干嘛?”宗潇莫名地看回去,“噢!还有,瑾春带过来的狗你们有空就牵到我这来,我回国安代的时候带走。”
蛮婆和淑姨都应了是,宗潇才转回来马后炮,“国安代能养狗吗?”
“万一不能呢?”
耐心骤然燃断一截,“能不能啊?”
“能。”
贺瑾秋看他翻着大白眼觉得很可爱,刚要说什么手机就响了,宗潇立刻不计前嫌凑过来指手画脚,“谁啊?沈先生?掐了,你不回去。”
“沈腾飞,不接不行。”
“那要是让你回去呢?”宗潇皱着眉头很不快乐地问,“你敢答应你试试。”
“不答应。”贺瑾秋安抚道,揣测地问,“我和他说我去宗家七十二魔禁?”
“行啊。”
蛮婆和淑姨想阻拦都阻拦不了,干瞪眼了一会又露出无奈和“随他吧”的表情。
“嘘。”贺瑾秋的食指在唇上贴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哪个点激到了宗大少爷,长长的手指立刻被宗潇抓去咬了一口。
贺瑾秋接起电话,边走边打,倒是语调和声音都又小又低,“老爷。”
电话里刚要大起来的声音被贺瑾秋紧紧打断了,“抱歉,但我现在在宗家的大宅里,明天就会去他们的七十二魔禁。”
他语速那么快,好像在打秘密电话,不敢让宗家的人发现。谁想人正走在宗家宽阔院落的石地上,亭台楼阁掩映着光辉,绿叶镀着金红的亮,被夕色灼烧。
电话里的声音立刻恢复常态,也跟着加快起来。
“我一回总部就去找您,尽可能把会议推了,嗯,您放心。”
“挂了?”
“挂了。”贺瑾秋把手机给宗潇看,宗潇点了头才收回去,“这样可以?”
宗潇睥睨地仰了仰颈肩,牛哄哄地傲慢道,“不然谁说了算?”
“你说了算。”
淑姨心说这沈家的贺大代理和传闻差距不小啊,这是已经被少爷买通了还是怎样?
蛮婆心想少爷虽然人是奇人,但人格魅力的确不可小觑,这才多久时间贺代理这态度真是大相径庭——果然,谁能忍心对少爷说不?
这边宗潇才没觉察到她们在想什么,就算觉察到也不在意,“你可能要喝酒。”
“这是礼节,正常的。”
“你可以说不。”宗潇摇摇头,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里你又——”
贺瑾秋压过他的肩,凑近了低声道,“瑾春在这里。”
宗潇蹙着眉头也低声说,“这是我的地盘。”
贺瑾秋微微笑起来,“好,我知道,都听你的。”
宗潇抬眼看他,好像觉得贺瑾秋这话说得像是哄骗的敷衍,“……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贺瑾秋微笑地看着他,看他那种怀疑的样子,因为在心里慨叹了一句可爱所以晚了一秒作答,宗少爷变脸的速度立马就快到根本追不上——
完了。
果然,宗少爷立刻挣开他要跟他划三八线了,贺瑾秋马上从善如流地力挽狂澜——
两个人一个死命挣扎一个拼命求和,贺瑾秋马上铁证如山说,“谁说的,我没说,我知道你懂,晚上其实你不想来,要不是为了瑾春你就直接推掉了,我知道你是为了瑾春在这边所以才忍一忍的,我怎么不知道?我都知道——”
“没有,你瞎想的,老子不是那种人。”大少爷不肯服软,语气相当阴阳怪气。
“你是,你是。”
宗潇冷笑一声,一抬下巴问,“我是的话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贺瑾秋和他立刻重修旧好地恢复了挨近的距离,“你想知道啊?”
好,这下重修还不到一半又岌岌可危了。
贺瑾秋一把拽回刻下三八线的宗潇,忍着没笑出来赶紧要解释,又怕惹恼他,“——我觉得我很可爱。”
宗潇愣了一下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腾!”地红了,歪七扭八地挣扎起来,眼下红得润润的,“……你是不是有病?”
两个还没闹完,后面传来一道迟疑的,饱含着“我眼睛没问题吧?”的一串问号的声音,“哥?潇哥?”
宗潇和贺瑾秋齐齐回头,加之蛮婆和淑姨,四个人都看着贺瑾春,贺音在贺瑾春身边忍着没笑,贺瑾春身前带路的也死忍着,面上风平浪静。
不能嘲笑。贺瑾春后知后觉,温和甜美的笑容赶紧堆上脸颊。
“晚……”她含着一点颤抖,伪装得貌似很淡然——“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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