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少年腰明月刀 4

“你!你怎么……”木头大惊,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而后,他看到钟问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忽然就明白了。

木头,不,李轻蜓苦笑一声,伸出自己的双手,只见手指弯曲,皮肉相连,斑驳一片,“你看到了是吧,我的手是被火烧成这样的。”

钟问策轻轻一叹,“不仅如此,你的声音嘶哑,想必也是被烟气燎伤的吧。最关键的是,昨晚掌柜的在跟我们说晚波山庄的事情,而你一直就在门后听着。”当掌柜的说到有人怀疑是李轻蜓放的火时,钟问策明显感觉到了门后那人的气息急促起来,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趁着木头上菜时,钟问策故意说“那个山庄”,而木头的回答和表现,更加让钟问策确定了,他一定是当局者。

李轻蜓慢慢挺直了身子,看身板儿,确实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睛浑浊,满脸苦大仇深,似乎已经历经沧桑变化。

“李公子,我们二人已然知晓晚波山庄的遭遇绝对不是天灾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想,这就是你做了那些事并一直留在这里的原因吧。”钟问策缓缓说道,“人们听到的怪异声音,是你的哭声;看到的火光,是你在祭奠李家;至于飘来飘去的李欧兰,大概是你将后来绘制的图像挂在了院中。虽然你的伤病限制了你的画技,但是好在不用多真,只要能够唬人即可。你让大家以为那里闹鬼,就是希望有人能够去调查并揭开真相,为李家沉冤昭雪。可惜,你所做的一切,都被人有意掩盖并封存了,而那些人,恐怕是你暂时无法扳倒的。李公子,如果我说我们可以帮忙,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们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轻蜓猛地一抬头,来回扫视着钟问策和符容,迫切又小心翼翼,“你们真的可以吗?”

符容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治伤,虽然不能恢复如初,但是能够让你的手指灵活自如,继续作画。”

李轻蜓身子晃了晃,抬头望向外面清白的天空,似乎举头真的有神明。他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掉落下来,颤抖着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之前的事情跟掌柜叙述的差不多。李轻蜓被过继到了李氏夫妇这里,但是他跟李欧兰确实是如亲兄妹一般,并没有产生其他情愫。李欧兰聪慧机敏、博览群书,且生性乐观豁达、超凡脱俗。李轻蜓是真心疼爱并尊重这个妹妹,所以才会将她绘到神女图中。同时他也觉得,情爱之事,不是李欧兰想追求的东西。她常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虽然身为深闺女子,但是总想着能为这世间做点什么,也不算白来一遭。

李家在治猷镇口碑不错,乐善好施、广结良缘,经常门庭若市、高朋满座,这其中也有李欧兰的功劳。

可是天命的奇诡,又岂是凡人能够左右的。就在李轻蜓成亲的那晚,一把大火,烧掉了晚波山庄,烧死了李家上下十几口人。而李轻蜓之所以能够逃出来,是李欧兰救了他。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暗室里,身边还有我的新婚妻子以及母亲,但是她们都昏迷着,叫也叫不醒。那是兰儿院子里的一间暗室,家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我奋力爬到门边,从门缝里看到兰儿正拖着父亲往暗室过来,估计她就是这样把我们几个都藏到了暗室的。我想去搭把手,可是实在是使不上力,就在这时,她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手里拿着刀,一下子就将兰儿砍死了……而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人发现前摁上了暗室的门……”李轻蜓竟是说不下去,哭了起来,里面有多少悔恨和苦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钟问策和符容都没说话,静静地等着。李轻蜓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可能是又晕过去了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暗室里逐渐热起来,烟气浓厚。我打开门缝,看到大火已经烧了过来,就想叫醒妻子和母亲,才发现她们都断了气……我逃出后跑到山里躲了好几天,再出来时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那个人是谁?”符容追问道。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他是跟谁一起来的。”李轻蜓捏紧拳头,咬着牙道:“就是当时的县令,李旗岷。”

钟问策心下一叹,果然如此,否则李轻蜓也不必改头换面、隐忍不发了。

“我至今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李县令,他,他们要这样做!”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能有人看中了晚波山庄以及鸥蓝山这块地,所以才下此狠手。”符容劝慰道。

“真真是……天地不仁啊!”李轻蜓哀嚎一声,又深深地弯下了脊背。

当天晚些时候,梅满派了人来将李轻蜓接走了,毕竟他现在是唯一的幸存者同时也是关键人证。而火烧晚波山庄以及鸥蓝山中的秘辛,恐怕不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可以做成的,要拔出这背后的牵扯,还需从长计议。

“阁主,我还有个问题。”符容皱着眉,“那个山神的传说是怎么回事呀?”

钟问策摇头失笑,“估计就是李小姐用来逃婚而使出的不得已的小把戏。”

“哈!看来这世间的聪明女子都不愿意就这么嫁人。要我说嘛,她们做得对!她们生来又不是就为了嫁人的。”

“确实。世事桎梏,无法自拔;命途多舛,欲情道狭。既是聪明女子,自然看得更深、更远,只不过有勇气的不多。”

“在这人世间,谁又能真正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路呢,不过是在有限的选项里作出无奈的选择,看似勇敢、自由,实则都是被命运催着走罢了。”符容笑起来,少年时的自己尚且不知命运为何物,如今的自己依旧有很多的求而不得和无可奈何。也许,只有大限将至,回望人生路,才明白何为命运吧。

钟问策也笑起来,“希望那些聪明又勇敢的女子,都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比如你的楠妹。”

*

果然就如符容猜测的一样,赵昭楠是有计划的逃婚。不过,她说服父母绕道去扬州不是顺便,更不是借口,而是目的——她是特意去跟符容道别的。

三岁的赵昭楠从茶树的缝隙里看到父亲领着一个男孩子走过来,对她说:“阿楠,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哥哥!”赵昭楠特别高兴,以后就有人跟她一起玩儿了。那年春光正好,雏燕初飞,不知云者为雨。

五岁了,赵昭楠发现哥哥特别聪明,他们一起跟着夫子读书学习,夫子讲过一遍的文章,他当下就能背出来,功课总是很快就完成,然后,他还会帮她完成功课。

七岁了,赵昭楠觉得哥哥长得好看,比其他亲戚家的孩子都好看。每次有人夸哥哥,她都会挺起胸脯,比自己被表扬了还高兴。这一年,他们有了个小弟弟,粉嫩如小团子,可爱极了。

九岁了,赵昭楠见到哥哥的次数少了,因为他被爹娘送去了武馆。弟弟会说话了,会叫姐姐了。可是她不想带弟弟,她喜欢跟哥哥一起玩儿。

十一岁了,赵昭楠听说哥哥要走了。她不明白什么叫“走”,她只是觉得很难过,比娘不让她出去玩还要难过的那种,她哭了好久。

哥哥走后的很长时间,她一想起他就会偷偷地哭。又过了很长时间,再想起跟哥哥学习玩耍的日子,她反而会笑。她心里想着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聪明又勇敢。

那时的赵昭楠不明白什么是“喜欢”,等她明白的时候,就已经变成“喜欢过”了。

过了好多年,宏弟不再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她了,她开始配合娘打理家里的事务,协助爹管理店铺的经营。每当遇到困难,她仍旧会想起哥哥,而他就像是童年里缓缓潺潺的小溪水,带给她亲切温煦的安抚和源源不断的能量。

赵昭楠清楚自己这次的逃跑计划比较仓促,她就想着干脆找个尼姑庵出家,这样一来,哪怕父母找到了她,也不可能再强迫她嫁人了。

她去扬州是专程跟哥哥道别的,只想趁着青丝尚在,风景非殊,再见他一面。等到蜡烛成灰,沾污了眼,希望他还记得她的脸。

她不想嫁人,她觉得自己可以做点别的事情,可是,眼前的选择太少了。还有就是,没想到小弟赵昭宏竟然跟了出来,果然是自己带大的弟弟,不过也是因为他,她才不得不走,赵昭楠心里又酸又苦。

“姐姐,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赵昭宏也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太阳都当空照了,他可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所以,他的腿脚功夫也不怎么样,因为每次他一喊累,他娘就舍不得让他继续练功了。

赵昭楠不说话,闷头就往前走。她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些什么,但是总觉得只要往前走,多走一点,就多一点希望。哪怕她在途中倒下,也想知道自己能走多远。

前面看到了一个小码头,船夫正在撑着竹竿准备离岸,赵昭楠立即大声呼叫起来:“船家!等一等!”

赵昭宏看到姐姐奔向码头,赶紧加快脚步,也跳上了小船。只是船刚摇了一段,他就觉得头晕眼花,难道自己晕船到这种程度了?还是饿了?

后来发现,不仅他晕,姐姐也晕。从他上船开始,另外两个女子就是闭眼靠在一起的状态,一动不动。而船家仍然笑呵呵地继续摇着橹,只是那笑容,诡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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