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问策和符容刚进扬州城,就有密探迎上,将姜叔发来的消息转告给他们。
消息称探春城及附近的城镇有不少女子失踪,且大都是歌姬、艺伶等年轻女子。其实年轻女子失踪的案件不多,但是也不少见,大多数后来都证实是离家出走、与人私奔一类的。真正的恶**件并不常见,尤其还是探春城,那就更少了。半个月前,妗玉夫人陆续发出了信函,请江湖朋友们关注一下。恰好钟问策发去消息寻找赵昭楠和赵昭宏的下落,以防万一,姜叔一边安排找人,同时也将此事及查到的信息回传到扬州。
“辰勾城北翔山庄?”符容觉得耳熟。
“在探春城西园小筑里被杀的那位徐弘葳,就是来自北翔山庄。”钟问策提醒道。
“哦!就是刘一变他……”符容突然噤声。
“没错。”
*
眼前是不断靠近的群星,头顶是透明的河流。钟问策站在甲板上。在收到姜叔的信息后,他跟符容没有回苦昼园,而是转去码头,直接乘船前往辰勾城。
水汽浓重,雾气弥漫,露水沾湿了他的脸颊,他想起了小兔印在他唇角的那个吻,湿湿软软。也只有在这样的寂静的夜里,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任由自己的心湖如春潮涨落。
前方隐隐约约有灯火,估计是来往的船只。可能是那艘船过于庞大,犹如深海巨兽,钟问策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起来。
渐渐近了,他看到了破浪而来的船头,竟比自己乘坐的这艘高出约五尺,而在浪花和碎波间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影影绰绰,独立绯雾。
钟问策瞬间睁大了眼眸。哪怕众生漫延,泪海被填,他也能认出,毕竟是他刻在心上的一道身影。
原来是他的心脏早早地预感到了她的出现,现在正咚咚地打着鼓点,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自从上次一别,将近小半年了。他静静地等着,只想再近一些,近到她也能看清他的脸,他再开口唤她,以免惊吓到这只小兔子。
忽而,一抹修长的身影从她背后的浓雾中出现。只见她回转过身,厚实的披风裹住她的身子,一同被来人拥入了里,是申屠宫主。
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两艘船相错而过。钟问策始终没有喊出她的名字。
符容走出船舱,看到他们聪慧过人的阁主大人正站在船头吃风,衣摆飞扬,人却一动不动。不过,符容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的沉默很奇怪,不是那种缄口不言的无声思量,而是困于暗室中的默然忍受。符容觉得自己似乎插不上话,也不该打扰他,就又退回到了舱内。
申屠隽骨抚过桑兔苍白的面颊,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摩挲着她消瘦的下巴,“死孩子,你身体才刚好就在船头吹风,怎么,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想让我心疼?嗯?”
桑兔在他怀里仰起脸,“隽骨叔叔,她们会不会已经……”
申屠隽骨拍拍她的背脊,深邃眼眸中流光浮动,接着眼角刺青一拧,“乖,不会有事的。谁敢动我青鸾宫的人,估计是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黄泉路长什么样了。”
桑兔面容一动,还有点儿想笑。隽骨叔叔顶着一张美如仙灵的面庞却说出恍若地狱恶鬼的话,真真是无所不能又震人心魄的强大存在。可是这种强大却不会让她感到害怕,因为他的强大在于保护,并非征服。
此时她还想起了一个人,面若玉兰坠露、黛眉粉颊,形如鹓动鸾飞、萧萧木落。明明身娇体弱、薄云嫩冰,自己身处无尽的黑夜,却还要照亮他人。
不知何时起,那人发出的光晕竟是把她也笼住了,温煦却不灼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于马背上穿过的荒野中,她的世界莫名其妙地朝着他倾斜,竟是不能自己地想要向他奔去。只是她心里还有些沟坎儿需要跨越,之后才能义无反顾地随他而去。
*
钟问策和符容到达了辰勾城,但不急着赶往北翔山庄,而是来到了清韵茶楼等候消息。
甫一进入大堂,他俩就听到有人谈论着北翔山庄,于是特意坐到了旁边一桌。
话说去年庄主徐茂铖失去独子后,做了二十年鳏夫的他竟然开始纳小妾了,一个接一个的,今天进门的那个新娘已经是第六了。
“呵!不愧是徐庄主,老当益壮!诶,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什么灵丹妙药,比如回春丹之类的?”
“要有的话我肯定买!”
“不过,这小媳妇儿娶进门,听说都不让回娘家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北翔山庄那么大的家业,没事回什么娘家呀!”
“也对。哎——我要是有那么大的园子,那么多媳妇儿,都不敢想象这辈子会有多快活!”
“话说回来,徐庄主也挺可怜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呐,那可是独子啊!”
“呵!就徐少爷那个风流纨绔,肯定也是守不住家业的。”
“嗨!这谁说得准呢!”
听到这里,钟问策和符容相视一笑,“小芙蓉,想不想去打个秋风?”
“哈!菜子落到针眼里——遇着缘了!走!”
俩人路过一家珠宝行,买了一对玉如意,装在一个硕大的红匣子里,往北翔山庄而去。
“诶,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跟那些摆在商铺里的东西一比,原来鹓沼园那个溯洄游廊里随便扣一块石头下来都值钱啊!”符容想起小兔子乖乖,就忍不住想叹气。虽然再次见到她,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他至今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之前把过她的脉,而那个脉象,并不乐观。不过,上次见时,发现她的气息平稳、面色无常,也许在青鸾宫养病期间一并调理过了也说不定。正所谓福祸相依,她的身世遭遇也许会是另一种机缘吧。
符容发觉钟问策又陷入了那种怪异的沉默中,他一猜就是跟小兔子乖乖有关,看破不说破,朋友有得做。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一团乱麻未解,哎——简直了,忧伤翻倍啦。
提到鹓沼园,钟问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一直记着小兔说过会来找他,但是他有时宁愿是因为天气渐冷,而自己又常常不在扬州,所以她才不来的。
想起昨日在江上的匆匆一瞥,钟问策再次叹息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叫她一声。
有时候人仅仅是凭当下的感觉在活着,哪怕错漏百出,满是破绽,也只能硬撑着走下去。
张灯结彩的北翔山庄很是热闹,但是热闹中又透着一股疲惫,就好像门口鲜红的大灯笼,远看如火如荼,近看一层细灰。
送上礼盒,留下名姓,家仆就带领他们俩人往花厅走去。
符容观察着四周的宾客,忍不住感叹一声,“阁主哇,看来还是物以稀为贵。这洞房花烛夜固然是人间四大喜事之一,但是夜夜欢愉,是个人都吃不消吧。”
“总结得很好,不愧是翩翩逐晚风的芙蓉堂主。”
“见笑见笑,跟艳名远播的阁主大人相比还是差了很多啊!”
钟问策摇头失笑,“也许北翔山庄里真的有什么回春丹丸呢?”
“不是我说,那种药丸吃了就要完!江湖传言不可信,还是要信我这个中医圣手!”
“你不是外伤圣手么?怎么连内调也懂?”
“嗨呀!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老中医!”说完,符容捋了捋并不存在的美髯,一脸莫测高深。
“好好好,待会儿就请这位老中医好好看看那位徐庄主,若有机会,最好能把下他的脉象。”
“哦?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嗯,我怀疑他频繁纳妾是为了遮掩某个秘密。”
符容不负所望,趁敬酒的时候假装跟徐庄主一见如故,拉着对方的手腕就是一阵吹嘘拍马,把年近五十的徐庄主夸成神龟一样拥有千百年不朽的肉身,和十八岁小伙儿一样旺盛的火力。徐庄主的面皮抖了好几抖,才脱身而去。
“怎么样?”钟问策悄声问道。
“唔——”符容皱眉,捋着假想的美髯,“确实古怪。”
“哦?怎么说?”
“他的脉象,竟然真的像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般强壮有力。”说完,符容忍不住撇了一眼钟问策。
“……这倒是稀奇。”
“还有,刚刚我握住他的手腕,不仅发现了他的脉象特别,还有他的手掌,竟是像女子一般柔若无骨。”
“哦?你摸过很多女子的手?”钟问策挑眉。
“啊?”符容一愣,随后笑起来,“那可不!我,正儿八经老中医,什么女子的手没有摸过啊!”符容其实还想说他摸过小兔子乖乖的手,但是理智告诉他,老虎的屁股碰不得,哪怕是纸老虎也不行。
钟问策眼睛一眯,“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种失传已久的武功。”
“哦?什么功夫这么厉害!简直是回春丹本丹啊!”
“子夜感运,一元复始,昴灵发祥,万物更生——太阴昴精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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