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席开始,钟问策就察觉到一直有人盯着他,虽然他经常被人看,但是那种感觉更像是被当作猎物一样。此刻他可以确定,那个注视就是来自面前之人。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宫甫君。”
姓宫?还有一股放荡不羁之气?钟问策想起了一个人。“原来是襄阳城宫家的大少爷,失敬失敬。”
“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宫甫君慢悠悠走近钟问策,他这张脸,哪怕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都不会叫人忘记。
“宫少爷以前见过在下?”
“是啊,想来也有十年了吧。五年前听说你辞去了官职,没有想到化身为江湖客到这里来了啊。”
“惭愧惭愧。”
宫甫君绕着钟问策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你这几年身体是越发不行了,看来传言非虚啊!对了,不是说洄溯阁钟问策被豪门包养了么,怎么也不好好照顾着点儿,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还能不能行啊!”
“见笑见笑。”
宫甫君最后站定在钟问策面前,浓密的眉毛高高扬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受沈庄主委托,来调查庄里的一宗盗窃案。”
“哦,洄溯阁还做这些个生意啊,挺好挺好。”
“过奖过奖。”
宫甫君盯着钟问策的脸看了半天,“咦?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好啊,那么我就问问宫少爷来江南做什么呢?”钟问策一向从善如流。
“嘿嘿,我就是闲得无聊了到处转转玩玩。”
“不错不错。”钟问策说完,两人都笑了。
宫甫君仰天一叹,“没想到江湖人的宴会也是那么无聊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
“既然宫少爷这么说了,那就请吧。”
宫甫君随着钟问策进入藏宝阁,扫视了一圈。阁中灯火通明,玉器摆件不少,书画装饰琳琅满目。大多数都是好东西,但在他看来也就是有点儿值钱的玩物而已,还不至于价值连城,更加谈不上是稀世珍宝了,估计就是摆出来装装样子的,毕竟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放在这样显眼的地方。
宫甫君转头看向钟问策,这人眉目如画,璀璨耀眼,比起这藏宝阁中的物品是更加的难得一见。
“他们究竟丢了什么东西?”
“一对并蒂莲金如意,他们怀疑是朱蛾大盗偷走的。”
“听说朱蛾大盗每次犯案都会留下字条。”
“不错。”
“哈,越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越是容易被人利用。”宫甫君慢悠悠说道。
“正是如此。”
“看起来钟阁主已经有发现了?”
钟问策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了然一笑,“确如甫君兄所说。”
宫甫君感觉他这句话说了一半,可是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下一句,难道这话只说个开头的习惯是美人惯有的招数?“俗话说得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自问与钟阁主还未到这一层面,能否请你明说呢?”
“并蒂莲金如意确实贵重,重就重在金子上。若是将它熔化,不就是金锭了么。”
“哈,我明白了,家贼难防啊!”宫甫君笑起来。
藏宝阁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俩人走回宴会厅,就看到庄主沈桐风正迎面走来。他走得又快又慢,快是因为他一脸着急,慢是因为他右腿有疾。
“宫少侠!钟阁主!黎先生被妖女白又双抓走啦!”
沈桐风说完,发现他们二人虽然惊讶了一瞬,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尤其是宫甫君,他自称是黎妙年的护卫,竟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听到白又双的名字,钟问策面上不显,实则心里遗憾得很,要是早点儿过来也许就能见一面了。“沈庄主,可否详细说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桐风一愣,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石小柳走了过来,直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明说了。
原来就在一刻钟前,白又双突然出现,路过此地时听说高家大小姐在办生辰宴,自称与二小姐相识一场,与高家也算有缘,特意带了一篮子水果前来祝贺。岂料席间有客人直接指责她厚颜无耻、不请自来,还提到之前在川沙堡发生的事情,说她没有教养、到处捣乱、野调无腔,一副邪佞做派。
黎妙年站出来帮白又双说了几句话,说大家误会她了。不想那人又转头嘲笑起黎妙年,说他不过是个出身花街柳巷的琴师,一个卖笑的艺伶,位卑言轻,微不足道什么的。
结果白又双将一篮子果子全部砸到骂人者身上,趁着众人混乱之际拉起黎妙年就飞走了。
“钟大哥,宫少侠,二位莫担心。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石小柳总结道。
“骂人的是谁?”宫甫君下巴一抬,看向沈桐风。
沈庄主被他那么一看,下意识就老实回道:“叶其邺。”
宫甫君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沈桐风只好继续说道:“叶其邺是我夫人的表兄。”
话音刚落,有两个华服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锦袍上有紫紫红红的斑驳一片,想必就是收到白又双果子洗礼的叶其邺;另一人则是胡清图,不过他却刻意避开了钟问策的眼神。
“沈兄,我二人今晚要在庄中叨扰了。”叶其邺口气很冲,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没有问题,我已经派人去准备了,叶兄,胡少侠,还请稍侯片刻。”
叶其邺应了一声,转头看到沈桐风身后的两人,瞪了宫甫君一眼,似乎想把剩下的不满都发泄在这位“护卫”身上。
宫甫君“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钟阁主,原来俗话说得也不好啊!”
钟问策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心下觉得好笑,很捧场地接了一句。“什么俗话?”
“俗话说,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要我说嘛,这世界上还是有丑男人的,尤其是常说污言秽语的人,想必内心深处有很多肮脏污秽,那种人啊,看一眼都倒胃口。”宫甫君的眼睛又圆又亮,白眼翻起来效果十足,他边说边把叶其邺上下扫了一遍,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被恶心到了。
“你竟敢——!”区区一个艺伶的护卫竟敢嘲讽他,叶其邺脸涨得通红,正想回嘴,却被胡清图拉住了。“叶兄,冷静一点。人不知而不愠,别跟一个莽汉计较。”
“叶兄莫恼,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吧,来!”沈桐风赶紧引着人朝院落走去。
“宫少侠,那位白姑娘与黎先生乃是旧识,必是不会伤害他的。”石小柳宽慰道。
“多谢少堡主。”宫甫君哈哈笑起来,“那位白姑娘是我的义妹,她就是调皮捣蛋了些,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听到这番话,钟问策忍不住挑眉看向宫甫君,没想到小兔子竟然跟宫家少爷相识。
这边厢,白又双把黎妙年带走后直接来到了一处酒家,说是压压惊。
“黎先生,今日你无辜受我连累,在此向你赔罪了。”白又双举杯看向黎妙年,眼睛亮晶晶的。
黎妙年跟她碰了一杯,酒液入腹后,摇头失笑,“我已经习惯那些话了,不大在意的。那个叶其邺是高夫人的表兄,家里好像还有人在朝做官呢,你又何必因我而得罪人呢。”
“呵,做官的我也不怕,江湖这么大,我藏起来就行。倒是黎先生两次为我挺身而出,仗义直言,我岂能让你白白被人欺负了去。要不是看在他是少堡主亲家的份儿上,我真恨不得将一篮子果子统统塞入那人的嘴里,叫他再也说不出侮辱人的话来!”
黎妙年被她嫉恶如仇的样子逗笑了,笑了好半,“就是可惜了那篮子桑葚果了!”
“先生说的对极了!我该用石子的,最好再崩掉他几颗牙,好让他长长记性!”
黎妙年又笑起来,白又双也跟着笑,“黎先生可还解气?对了,你待会儿想回槎溪山庄呢还是直接回家?”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黎妙年不答反问道。
“我大概还是要回一趟槎溪山庄的。”
“哦?为何?”
白又双犹豫了一会儿,“不瞒你说,我其实是在找一样东西。”
黎妙年看她眼神闪烁,不由得正色道:“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说说你在找什么吗?也许我可以帮忙的。”
“黎先生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么,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的事情不算麻烦。哦,我是说,你我已经是朋友了,不必顾虑太多。”
白又双眉头皱起又松开,终于下了决心,“先生既是与青鸾宫申屠宫主相熟,必是知道鹞冠紫金铃吧。”
“不错。听说那是青鸾宫传代的信物。”黎妙年怕她尴尬,特意没有提到青鸾宫的人在川沙堡当众表明她身上的紫金铃是假的这件事。
“对啊。可是它被人偷了。”
“什么?被偷了!”
“其实吧,我不想嫁给那个申屠宫主,我想取消婚约。青鸾宫开出条件,说只要我能帮忙找到那个鹞冠紫金铃就同意解除。”
黎妙年顿时明白了,“所以你才在江南一带到处惹是生非,让大家都知道身上有鹞冠紫金铃的人就是宫主夫人,又跟青鸾宫的人当众演了出戏说你身上那个是假的,就是想要把真的紫金铃引出来?”
“先生好聪明啊!我们本来只想暗中查访,但是难度太大,查了好久竟是一点眉目都没有,简直大海捞针,这才不得不抛砖引玉。哎呀,说到这个,我还要正式跟黎先生道个歉,当初还强迫你做了一些为难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白又双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而后脸色变得讪讪,欲言又止,“只是这件事吧……”
“道歉就不用了,你做这场戏也是情有可原的。况且,像我这种人,在红粉青楼、花街柳巷里,周遭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逢场作戏。若有人一开始就以真心相待,我反而不会轻易相信的。”黎妙年自嘲地笑笑,是啊,他都看过那么多戏码了,可当时在川沙堡还是情不自禁地为她的处境感到担忧。自以为是旁观者,结果一不小心还是入了戏。
“黎先生……”白又双看着黎妙年笑容中的苦涩和无奈,心中很是不忍,决定多说一点:“经过这段时间的际遇,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我们本是赤条条来到这世上,甚至还未出生就带着别人安排好的名姓、头衔,后来又不得不做着符合身份、地位的事情给别人看,满足别人的期待。换句话说,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无形之手安排了命数一样的戏本,这偌大的江湖就像是个舞台,人人都是台上的戏子艺人,都得照着命运去演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从这个角度来讲,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似乎这时酒劲突然上头,黎妙年飘飘荡荡地晕了一阵儿,以至于后来的很长时间,他都记得那双透亮而坚定的眼眸。每当他感到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起“白又双”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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