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么?累不累?”不待桑兔回答,钟问策抱起她转身往小塌上走去,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那样将她放下。
桑兔感觉自己陷入了棉花团里,舒服极了。木塌很宽,还有厚厚的软垫,熏香也足,看来江明蝉真是“别有用心”啊。
既然准备了就不要浪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桑兔往里挪了挪,拍拍垫子,“好软,你也来试试。”
话音刚落,垫子下陷,桑兔眼前一花,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钟问策拥着,随他一起倒在了软垫上。而他已经快速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角度,把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还不够似的,像只小猫一样蹭着她。
桑兔心里好笑,要是他的属下看到他这样,怕是要惊掉下巴。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话,桑兔说道:“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看到江明蝉鬼鬼祟祟的就跟过来了,没有想到你在这里。”
“嗯,我知道你在湖州,本想着离开前去见你一面,你却来了,真好。”
钟问策的声音闷闷的,闭着眼睛似乎累极了。桑兔心头发软,轻轻抚过他的肩背。“阿甲失踪了,你们人手还够吗?湖州这里有几个人跟着我。”
钟问策又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大概是在摇头。而后他撑起身子看着她的眼,“够的。你们不是还在追查紫金铃么,那个对青鸾宫来说更重要。”
桑兔心里一酸,忍不住想叹气,他这是顾忌到她的处境所以才这么说的啊。正如她所想的,他一直明白她拒绝钟离询的原因。
“那,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如果,我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顺便关注下万通山庄?不用一直盯着,看看动向就行。”
“不要。我不喜欢那个江大小姐。而且你刚刚还对她使用美人计来着,我不高兴。”桑兔一口回绝道。
钟问策扁扁嘴,眼巴巴看着他,不说话。
桑兔一看他这样,凑过去“吧唧”一下亲在他的脸上。“跟你开玩笑的。我明白,你是觉得那个江明蝉只不过是颗被利用的棋子,是无辜的。你怕那些人会对付她,但是你这边又不方便派人盯着,对吧?”
钟问策笑起来,又躺回她身边,还是刚刚那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我猜,一开始他们只是想让她接近我,监视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只是闲得无聊跑到江湖来虚度人生而已。我也就顺势做给他们看,一直将她带在身边,闹得人尽皆知。”说到这里,钟问策顿了顿,“不愿瞒你,我确实有想过,若是她足够聪明,也选对了路,那么最后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可是她想要的我给不了。几个月后,我利用关系让万通山庄成为皇商,让她达到最初的目的后也就可以走了。而那些人以为我为情所困,终日深居简出,监视也就放松了一些。直到近期,那他们估计已经察觉到了一些情况,所以出手越来越频繁,连阿甲都……”他说不下去了。
桑兔一下一下轻轻抚过他的背脊,薄薄的一层肌理,都能清晰地摸到骨头。想起他被追杀的情景,他受过的伤,他的不安,他的自责……她的心里到处都疼,但是不敢说破。怕一开口就是眼泪和软弱,而目前,眼泪和软弱是最不需要的东西。“我听说官府查封了苦昼园,又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还好吗?”
“别担心,那是我安排的。”
“什么?”
“我那晚赶回扬州就联系了吴捕头帮忙做出戏。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想把我困住的真正目的,所以就干脆自己先走一步。只不过后来在撤离的过程中,阿甲真的失踪了。”
桑兔记得那个少年,圆溜溜的眼睛像是山中的小兽,让她想起了今天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他们绑架了人却没有主动找你谈条件,说明他们有后手,那么阿甲肯定还活着。那小子一看就很聪明,或许他也在想办法自救。”
“嗯,他有你这个师傅,肯定……”钟问策突然噤声。刚刚一时放松,竟然就这么提起了以前的事情。
“什么?”
“我是说,他知道你是白古恨的徒弟,一直以你作为榜样,说是要向你学习。”
桑兔笑起来,“那以后有机会,我教他一些好玩儿的。”
“嗯,会有的。”
钟问策走了,没让桑兔送他,连目送都不行。
“你看着我,我就舍不得走了。”钟问策说。
桑兔笑他,“你自己把持不住还怪我太有吸引力了?”说完,她重重地亲了他一口,这才疏解了几分离别的憋屈。
一转头,白又双回到了洪家庄用餐的园子,就看到黎妙年正在弹奏着曲子,众人皆是陶醉惬意,而洪庄主却满面泪痕,湿了好几条帕子。
“黎先生什么时候练就了这身本领啊!”白又双啧啧称奇。
“他一直这么厉害啊!”宫甫君看她一眼,“你到哪里去了?”
“我去看人下棋了。”
“什么棋局这么精彩?”
“是啊,下棋之人技术高超,连美人计都用上了。”白又双撇撇嘴。
宫甫君失笑,“是嘛,下次也带我见识一下。”
“好说好说!”白又双笑弯了眼睛。
*
月光如水,四下无声。白又双躺在床上毫无困意。她心里复盘着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庄主洪饮泉没有子嗣,他病了一年有余,一天比一天虚弱,看起来已时日无多。三年前,洪饮泉的表兄过世后,他就把表兄的独子接到身边养育。把他当作继承人一样培养,改名为洪舜其,保留了其父亲给他取的小字,子昌。而洪舜其也一直勤勤恳恳,学习打理各种事务。自从洪饮泉病倒后,基本上都是他在处理庄内事宜,那么紫金铃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他经手处理的。她悄悄跟踪过洪舜其,没有什么特别。而且叶其邺也总是盯着她,就怕她会把洪家庄闹翻似的。其实,如果她顾虑少一些,确实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掀起一层风浪,淘到点儿什么好消息。
洪庄主似乎很欣赏黎先生的琴艺,管家又把黎先生叫去主院。不曾想洪庄主竟然如此爱好音律,已经快到子夜了,难道是要通宵达旦听黎先生弹曲?
紫金铃的搜寻没有进展,这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么了?也是,隽骨叔叔找了那么多年,她这才不过几个月而已。她叹了口气,转头看到月光洒落桌案,花笺被照得莹白。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夜色浓重,白又双飞身来到书房,将一张纸条塞到了门缝间。
办完了事情,她潜回客房途中,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过,是黎妙年。白又双刚想叫住他,但是发现黎妙年状态不对劲,他竟然边跑边哭着,是受欺负了吗?
白又双跟上去,刚到他的屋子外就遇到了宫甫君。
宫甫君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带着她走远了一些,才开口说道:“我刚刚已经问过了,他什么都不说。”
“我记得黎先生被管家叫去了主院,难道是洪庄主他……”白又双抿起嘴角,没有继续说下去。
宫甫君摇摇头,“看洪庄主那个身子骨,连只小鸡都拎不起来,应该不会。对了,我想起来了,洪庄主刚见到黎先生的时候就问过他父母的情况,会不会是洪庄主知道些黎先生的身世?”
“我听说黎先生无父无母,从小就跟着师傅学艺。”白又双道,她一抬头就看到宫甫君皱紧眉头,“不是吧,难道你都不知道的?”
宫甫君撇撇嘴,“……来这之前确实不知。我还拿他的名字开过玩笑。”说完,他悠悠地望着黎妙年的屋子方向。
正所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
天还未亮,管家惊慌失措地把洪舜其叫到主院。洪舜其看到屋内的状况后,立即叫人去报官,并告诉管家,在官府来人前,不许声张,任何人都不许进入或离开庄子。
官府的人很快就到了,领头的捕头戴胜对洪家庄甚为熟悉,他看到的是洪庄主趴伏在桌案上,后背心插着一把刀。桌案上留了一封看起来像是才写好的遗书,内容很简单——洪家庄园及湖州内的所有家产都留给黎妙年;洪家湖州以外的产业留则给洪舜其。
当其他捕快们在搜索庄内、盘问了家仆时,戴捕头将几个相关人员都召集到了厅里,包括黎妙年几人。
“洪公子,你为何一口咬定是黎先生杀害了洪庄主?据守候在外屋的家仆说,黎先生离开后,洪庄主还叫人送了碗粥进屋里。”
洪舜其对着黎妙年愤愤道:“当然是因为那份遗书。这个姓黎的才来庄里三日,我叔叔怎么可能把这么多家业交给他?”而后他手一指宫甫君,“是他那个护卫悄悄潜入屋内,逼迫我叔叔写下了遗书,又把他给杀了。他们几人无缘无故来到我洪家,一定就是为了夺取我的家产!”
“哼!”宫甫君仰天一笑,双手环胸,什么都没说。
“子昌,这几位是我带来的,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也是一伙的么?”叶其邺不可置信。
“叶叔言重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洪舜其有点儿不耐烦,这个叶其邺就是个榆木脑袋,想必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叶其邺跌坐回椅子上,垂着头不说话。
戴捕头看了宫甫君一眼,而后转向黎妙年,“黎先生,你对那份遗书怎么看?”
“我不知道洪庄主为什么要这么做。”黎妙年脸色苍白,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昨晚,他说想听曲子,让我再弹一次。后来,后来他告诉我说,那首曲子是他年轻时候相识的一个女子为他所作的。而那首曲子恰好是我师傅教我的,所以我猜,他说的女子应该就是我的师傅。他还跟我说了很多他跟那个女子的故事。”
“什么曲子?你的师傅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饮泉看月别》,我师傅是探春城黎娘子,她七年前已经去世了。”
戴捕头点点头,“这些事情我会派人去查证。各位,我就直接说了,目前虽然洪庄主的死亡有疑点,但是我个人还是偏向于洪庄主是自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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