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韩佸还生活在他本来的那个年代,在任何一个搜索引擎上键入这四个字并且搜索,得到的第一条百科上的词条是“泾原兵变”,第二条才会告诉他建中是唐德宗的年号。
建中四年,大唐刚刚从安史之乱的阴影中走出来不久,就又遭遇了一次重创,年富力强的圣神文武皇帝一心削藩,妄图收复国家在各个藩镇的统治权,在前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杨炎的帮助下进行了税法改革,钱袋子鼓了之后信心也膨胀的厉害,操之过急又识人不清任总小人卢杞作丞相,使得各镇兵刀四起,中原大地十室九空。
现在还是早春,所以韩愈和韩佸还能在襄城的地界上找到一处树荫毕身,如果是到了秋天,在被李希烈围攻的襄城城郊,再想找到一棵完整的树可就不容易啦!
到那时候,造反的节度使们称王的称王、称帝的称帝,四王一帝横行中原各自交战,叛军攻陷长安,急昏了头的德宗皇帝甚至想出逃到蜀地,在大臣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跑到了奉天。
理科出身在金融行业奋斗了一辈子的韩佸无从得知这些东西,所以当这个年号从韩愈的口中吐出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是迷茫了一小会儿,没有再纠结什么。
快到了晚上,张叔说的医官才乘着乡里唯一的一头牛拉的牛车慢悠悠的来了,慈眉善目的医官重新看过韩愈的伤口之后,表示不是什么的大伤,用草木灰裹一裹很快就会长好之后,张叔才终于放下心来,飨食【1】时还一反常态给韩愈添了一碗酒,说三郎君今日见了血,已经是可以饮酒的男子汉了。
当然,这酒并没有韩佸这个小萝卜头的份儿,即使他以季父受了伤,饮酒不宜伤口愈合为借口,也没能从韩愈那里讨到一丁点酒水润润唇。
韩愈无奈的看着一脸期待的小侄子:“不是不给你喝,你还小,喝酒伤身。”
韩佸举起手中的筷子:“就一点,一箸就好,我想尝一尝。”
韩愈端起碗饮了一口:“一箸也不行。”
如果是和嫂娘郑氏在一起用饭,“食不言”是最基本的礼仪,但是既然嫂娘不在,韩愈也不介意在食案前逗一逗小侄子。
虽然跪坐的姿势让韩佸很难受,但是对唐诗中各种美酒的好奇,还是支撑着他继续骚扰韩愈:“为什么啊?季父你在我这个年纪难道还没尝过酒味吗?”
韩愈轻笑:“我吗?两年前却已经尝过酒味了,但是十二郎你和我不一样…”
韩佸:“哪里不一样?”
韩愈上下打量着跪坐在案前的韩佸,指着他手里的筷子道:“怎么说呢?我那时候总也得比你现在高出半箸来,你实在…”实在太矮了呗。
被黑了身高的韩佸顿时愣在当场,如果韩愈不说,他还以为自己起码比韩愈小了四五岁呢,没想到…
自家三郎君和小郎君相处和谐,张叔自然心情很好,他在屋子里又站了一会儿,就提着酒葫芦找老田头去了,心里对历险之后并不惊惶的两个少年满意极了。
除了酒,晚饭其实没有什么吸引韩佸的东西,乌黑的小案子上摆的除了几个杂粮蒸饼就是两碗绿油油的野菜羹,韩愈对食物的种类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和不满使韩佸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韩家叔侄正常的晚饭了。
韩愈当然是个名人,但对于他少年时的生活韩佸也没有太多的概念,倒因为知道他“昌黎先生”的名号来自于韩氏郡望昌黎,就以为他是出身豪门贵族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误解了。
看着小侄子皱着眉头喝完带着苦味的野菜汤,韩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知道,十二郎生得矮身体又不好,并非是怪十二郎自己,大兄遭贬往韶州去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岁了十二郎却还小,一路上餐风路雨、奔波劳累坏了十二郎的根骨;之后还没来得及养回来,十二郎又经历了丧父之痛千里扶棺归乡;在河阳老家将近三年,十二郎好不容易康健了一些,接着又是一次长途跋涉。
韩家的条件越来越不好,吃穿用度一日差过一日,好好的孩子都给拖累坏了。
用完了饭,立在一边的老家人收拾着碗碟,韩愈拉着韩佸进了内室,借着太阳最后的一点光明馈赠从箱笼里面拿出一卷书来,转头向韩佸道:“十二郎今天要和季父一起温书吗?”
韩佸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点点头道:“好啊好啊。”
韩愈没有说什么,把手里的书卷递到韩佸手里:“那十二郎今天想看什么书呢?季父帮你找找。”
韩佸也不知道唐朝都有什么书,随意道:“季父你做主就好,我反正就是消磨时间而已。”
韩愈:“你可想好啦,季父做主的话,可就只有经史子集韵律格调啦?”
韩佸并不知道原主之前看的都是传奇小说,笑笑道:“都行都行。”
韩愈奇怪的看了韩佸一眼,他的小侄子虽然聪慧异常,五岁习字七岁能吟,但是自从父亲死后就立志不靠科举上进,明明比他伶俐多了,却只愿意做一个守着韩家祖坟的田舍郎,发蒙【2】之后就只读传奇,今天倒改了性子啦?
奇怪归奇怪,韩愈也没有问什么,一天来韩佸表现出的奇怪的地方也并不是只有这一处,他宁愿把这份奇怪归咎于盗匪的血腥和残暴让小侄子看清了事实,知道了振兴门楣、手握权柄的重要性。
田舍郎听起来是安稳,但是世道不平,赋税、盗匪、官兵,哪一样都足够逼死人,就说他们现在所在的乡里,哪有几家能吃得上饱饭呢?别说长安城里的那些紫袍银鱼的权贵们了,就是这襄城的刺史、县尉、乃至随便一个衙门里的小吏,都根本不会有这些烦恼啊!
于是,韩佸这天晚上拿到了一卷《孝经》作为睡前读物,他半蒙半猜又结合以前读《孝经》时候的印象,终于学会了百二十个唐朝繁体字,也算是有所收获。
*
“娘子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三郎君和小郎君还睡着,某去叫醒他们?”
“唔…不必了,按照三郎的性子,三更天之前肯定不会休息,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我们去前厅说事吧。”
“喏。”
早上,韩佸还昏昏沉沉的睡着,模模糊糊的听到了张叔和一个女子的对话以及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懒懒的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被韩愈拍醒了。
韩愈:“十二郎…醒醒,十二郎…”
韩佸强行睁开眼,天还黑着不见一丝光亮,韩愈的身形在黑暗中模糊不可见。
韩佸的声音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问道:“怎么了?季父?”
韩愈:“嫂娘回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韩佸挣扎着从硌人的木板床上爬起来,神志不太清楚道:“好哦。”
韩佸之前住的那间屋子里死了人,张叔和韩愈都觉的他再睡那里不太好,又懒得再收拾一件屋子出来,于是就干脆让他和韩愈睡在一起了。
其实韩佸很想说他根本不介意这些,那间屋子里的大床看起来比韩愈这里的大多了也柔软多了,应该要好睡很多,但是为着韩愈和张叔关心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住了。
韩佸闭着眼把长袍往身上套,等他费尽千辛万苦套上了长袍系上了新腰带,韩愈早已经整理好仪容等他半天了,奋而扯过他来,迅速的给他束好了头发,拉着他的手出了门。
屋外还带着些凛冽的冷风从韩佸的前胸穿过,从他的后背出来,他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了,韩愈说的嫂娘,不就是十二郎的母亲吗?于是刚韩佸又陷入一种即将见到原身母亲的紧张中去了。
韩愈感觉到了小侄子的颤抖,回过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风太凉了吗?且忍一忍,嫂娘估计和张叔一起在前厅商量事情,我们疾步走很快就到了。”
郑氏的去向韩佸通过韩愈和张叔的对话也有所了解,是讨回韩氏一行被溃兵截去的家什而找人帮忙去了,没想到竟然在夜未艾【3】时分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是挺让人忧心的。
这个院子是乡里最好的院子,郑氏走之前赁下给韩愈和十二郎暂时起居用的,只有两进不算大,很快,韩佸就看到了前院昏昏暗暗的灯光,料想那里就应该是前厅了。
果然,又走了几步,韩愈站在了庭前,朗声道:“嫂娘,愈携十二郎前来问候。”
屋子里传出一个带着倦意的女声来,说道:“进来吧,更深露众,三郎有心了。”
于是韩佸才在韩愈的带领下走入前厅,厅中只燃着一豆油灯,一个身着裙孺的中年女子拿着一把剪刀挑拨着油灯的灯芯,那一豆小小的火焰不停的抖动着,使得厅里的人和物都像是在不停的晃动,也让韩佸有些不安。
注:
【1】飨食:即晚饭
【2】发蒙:即启蒙
【3】夜未艾:出自诗经,意为夜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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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建中四年【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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