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死生亦大矣

下午,长宁和崔二十二雇了大船回到岸边的时候,韩佸、孟郊和元宽都在陪孩子们玩泥巴。

四个孩子三个大人杂处在河岸上,脸上衣上都溅有星星点点的黄泥,但是没有谁理会,所有人都兴致勃勃的用最原始的泥土创造独属于自己的造物。

在城里别人斗草斗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河岸边这一群玩泥巴的人简直就是一股浊流。

长宁却忍不住咬牙切齿,韩佸这个先生到底是怎么做的?竟然带着两位小郎君玩泥巴!这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该做的事情吗?两位小郎君本来就被本地大族的子弟看不起,这要是再被人看见玩泥巴…

“韩十二!”长宁一把把韩佸从地上拎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你给我解释一下…韩十二!”

韩佸手里本来抓着一团黄澄澄的好泥,长宁这一拎,黄泥受到了惊吓,顿时脱手而出,粘在了长宁的衣裳上。

“哈哈哈哈…”韩佸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抱歉啊,长宁,我不是故意的。”

长宁穿着一席靛青色劲装,并不是深色衣服,黄泥在上面一滚,登时留下一个明显的不规则妆的黄色污迹,非常不雅观。

长宁的眉毛皱成一团,低头看着那团污迹,恨恨地松开韩佸:“我说你,你怎么能带着两个小郎君玩泥巴呢?”

韩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便甩了甩手,手上粘着的黄泥飞溅,站在一边观战不语的崔二十二也不能幸免于难,也染上尘土的颜色。

韩佸似笑非笑:“玩泥巴怎么来了?你小时候没有玩过?”

长宁小时候刀枪剑戟都耍过,就是没有玩过泥巴,韩佸这一问还真问住了他。

“哈哈哈…”元宽蹲在地上,抬头笑道,“没有玩过泥巴又怎么了?我小时候也没有玩过呀。”

哥舒嵫看着他手上的黄泥不说话,如果不是有了一个姓韩的先生,他应该也不会有机会玩儿什么泥巴。

韩佸摇摇头:“你们这群人啊,怪不得故人言肉食者鄙。”

“玩个泥巴而已,怎么就跟‘肉食者鄙’扯上关系了?”元宽也摇摇头,“虽然用泥捏东西挺好玩的,但是真没玩过也不算奇怪吧?西京里的王子皇孙们,从生下来就没有踩过尘土路的多了去了,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所以当年安禄山攻破长安的时候,宗室的血染红了朱雀大街;现在朱疵也是踩着王子皇孙们的血液,走进的大明宫宫门。”韩佸举着一只手,定定地看着手上的泥,“人生于尘埃,死于埃尘,如果一辈子连泥都没有摸过,又谈什么顶天立地呢?”

“族兄说得对。”韩虎头崇拜地看着韩佸,依照他对韩佸的信任程度,估计韩佸说天地是倒的,他都会觉得韩佸说的对。

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崔二十二一直在观察地上摆着的泥塑,这时候才看着自己身上的泥点嫌弃的撇了撇嘴,指着摆在地上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手工品,对韩佸道:“你这都搞得什么东西?难道说终于有一样事情是你不擅长的了?”

不仅在韩虎头眼里,相处的久了,韩佸在崔二十二眼里也几乎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奇形怪状貌似出自韩佸之手的泥塑,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崔二十二的注意和嘲讽。

韩佸懒洋洋道:“啊,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我这可都是精品。”

崔二十二不提没有人注意,他一说,众人都注意到了韩佸捏出来的怪东西们,哈哈哈的笑起来,暂时忘记了刚才的讨论。

只有哥舒碛一只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他蹭了蹭兄长哥舒嵫嗯肩膀道:“三兄,前几天先生不是还讲过‘死生亦大矣’吗?生死之间的事情,跟泥有什么关系啊?”

很快,一行人在河水里洗净了手,通过摇摇晃晃的小浮桥上了崔二十二和长宁临时租来的一条游船。

游船上有两个艄公并四个水手,都是洛阳附近纯朴的山民,皮肤黝黑,手粗糙得像是老树皮,都拘谨得很,元宽指挥着他们在甲板上支起船蓬遮挡阳光,又搬出一张雕花茶几煮茶,便放他们到船尾行船去了。

在夏意不胜暑意未起的时候游湖,当然是一件雅致又怡神的事儿,但是乘船游水,如果没有身段玲珑的小娘子相伴,纵然是清风拂面碧波多情,也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比如说现在。

韩佸一行九人,两个中年两个青年两个少年三个童子,横七竖八地跪坐在船板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外无聊。

韩佸不跟他们在一起,他拿着一根鱼竿坐在船边上、太阳底下钓鱼,哥舒碛哥舒嵫韩虎头都围在他周围,水里的鱼看到这一群捣蛋鬼,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搭理他的鱼饵。

元宽把他五岁的儿子元阿大圈外怀里,首先耐不住这份尴尬:“要不…我去叫几个小娘子来唱曲儿?”

长宁手里提着刀恶狠狠地瞪了元宽一眼:“不行!我家郎君年纪还小,你莫要带坏了他们!”

听到长宁的声音,韩佸眯着眼回过头道:“长宁啊,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吃枪药了吗?怎么老是发火?”

“什么是枪药?”崔二十二绝对不会放过韩佸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新词。

“啊,枪药就是…就是…”韩佸说不出来了。

“好啦好啦…”老好人孟郊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如此美景,不去我们一起连韵赋诗,以…”

曾经被经史子集折磨得□□的崔二十二和一看见书头就疼的长宁都用一种看精怪的眼神看着孟郊,孟郊的声音越来越小,声音一句低过一句,最后干脆没了声息。

“哈哈哈哈哈……啊!”韩佸被眼前的场景逗乐了,大笑起来。

韩佸正笑着,忽然船体剧烈的振动了一下,钓鱼竿从他的手里跌了出来,落进了水里。

元宽立刻抱着元阿大走向了船尾,发现原来是他们的船尾和另一艘船的船头撞在一起了,有些生气地问船工们道:“怎么回事儿?你们就在船尾开船,居然还能撞了?”

两个艄公四个水手都诚惶诚恐颤颤微微的,他们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年纪大的那个艄公站了出来应付元宽,剩下的五个人两个继续掌船,三个去查看两船相撞处的情况。

老艄公弯着腰低着头道:“郎君容秉,奴几个知道郎君们都是贵人,哪里感不上心呢?船本来走得好好的,对面那艘船迎面过来,奴几个本来以为只是迎面过去,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他们刚才忽然就撞上来了,奴等急忙调转船身,结果还是撞上了……”

元宽一挥手,截住了艄公没有说完的话,问道:“对方是谁?你们认识吗?”

“是…”艄公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这时候孟郊和韩佸也过来了,韩佸接着问道:“是位贵人?”

艄公点点头:“那船,是城里某位郎君的专属游船,奴等在河上讨生活的人都认识,实在是不敢招惹。”

元宽回过头与韩佸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洛阳的高门自恃高贵,看不上哥舒一氏的出身,但是在刘德信被李晟斩杀、哥舒曜升为河南尹之后,他们也就只敢在斗鸡这种事情上找找哥舒嵫和哥舒碛的麻烦了。

武后一代为王,摧尽了天下簪缨贵族的风骨,旧时乌衣巷里的燕子或许是有先见之明,才早早的离开了他们的祖祖辈辈居住的屋檐。

正在这时,忽然又有变故发生了,对面那艘船竟然又强行往前走了一点,船身猛烈的震颤,孟郊一不小心,打了个切咧,被元宽一手扶住。

“东野你没事吧?”元宽一只手抱着元阿大,一只手扶着孟郊问道。

“没事。”孟郊摆摆手,上唇上的胡子抖动着,有些生气的问,“对面到底是那家的贵人?”

对面是哪家的贵人呢?

张嘉石站在另一艘船上,远远的看着河面上相撞的两艘船,头颅高高扬起眼神轻蔑,嘴角向一边勾起,手里掌着一个女子纤细的腰肢。

“对面是王家的人。”元宽仔细辨认了一下,皱着眉头说。

“王广津?”韩佸问。

王广津也就是王涯,一两个月前韩佸等人曾和他一起喝过酒,不过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

孟郊摇摇头:“不是广津,广津是太原王氏的嫡子,少有才名为人傥荡,东都人人都捧着他,谁有能耐请他做卒子?”

这边话还没说完,对面船舱里的人就出来了,那是是一个面貌平常一席长衫的作文士打扮的少年人,身量不太高气势却很足,身边围着数名侍婢,身后站着一排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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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唐风云录
连载中昆山之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