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村长就已经带着几个爷爷来敲门了:“景年,醒了吗?该出发了。”
他们昨夜就已经套好牛车,上面是两担饱满的谷子,里面还有给县太爷准备的一些鸡和蛋。
上面还码了一堆包好的桃酥。
周景年从地上爬起来,给酣睡正香的周宁盖好肚子,刚打开门,想了一下,又回头将她摇醒,“阿宁,你醒醒,我现在要出发了,等会记得到李大婶家待着。”
即便昨天已经跟她交代过今日自己会留她一人在家,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一番。
李大婶这时已经直接走了进来:“哎呦,你们昨天这是做了什么,怎么睡成这样了,你且安心出门,我抱去我屋里头睡。”
周宁昨日疯玩了一整天,加上睡得晚,早就精疲力尽,根本不知道兄长在说什么,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周景年手一松,就像个面团倒在地铺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昨夜赶回家里已经是深夜,周宁走在半路上靠着树桩子倒头就睡,好在明月当空,路上覆上了一层月纱,照清了回去的路,被周景年抱回了家。
“劳烦婶子了。”
没有想象中的立马迎接,他们一行人在县衙门口候至下午,才等到了县令的传唤。
“堂下何人,要面见县令啊。”
“小的,草民乃李家村那边的里正,如今村里有两个人做出来了两个农具,特让县令一观。”
德阳县令宋修永听闻是两个农具,并没有感到惊喜,挥挥手示意他们抬上来。
几个精壮的大叔便抬家伙上二堂。
他们的衣裳是昨日洗好的,从村里一路挑上这几个家伙事上府衙,恐会有汗味沾染上去惹大人不喜,直接光着膀子到县衙附近擦洗过身上穿上。不成想下午才得以面见县令,好在都带了蒲扇,倒也没出汗。
县令看到所谓的农具有人高时,不禁坐直了身子向前探去:“可有何人来展示一番?”
周景年听及直接上前一步,他步履沉稳,不见丝毫怯意。
“回禀大人,它们分别是土砻和古风车,如今仰仗您提出的一年两季水稻,我们村的粮食比以前多上不少。但是水稻变成米饭,中间还有打稻、晾晒、脱壳,其中的脱壳是重中之重。”
他拎起一桶稻谷,提到县令跟前:“大人您请看,在脱壳之前,稻谷里面会混有泥土秸秆碎石之类的脏物,村里清理它们一般是用手挑拣,或等大风来时,用畚箕装起轻轻抖落让风分离。但是有了这个谷风车,既可以更节省力气,也能随时分散它们。”
县令已经有些兴趣,凑到了谷风车前,探头看其中结构。
可惜只能看到谷风车前端里面有木板像是插在滚轮上,是通过旋转出风。
他如今三十有余,是定州宋家大族的旁支,成为进士后为避开朝廷的更替,也是为了保留族中力量,特意被下放到德阳县做县令。
那一年两稻,是他们在京为官的大人所提出,在此处为官五年,他事必躬亲,这农活更是了然于胸,就是为了让这方法在他们族里提出壮大,加重大人的筹码。
“用给我看看。”
只见周景年将稻谷倒入上方的漏斗中,在风车的侧面和尾部都放上了两个大木盆。
“您看,上面有个活板,我们先行关上再倒入,只需要开一点点口,转动这侧边的把手,就可以让里面的扇叶吹动,小的泥土和秸秆较轻,会被吹到尾部,而稻谷较重,会直接从中间掉落,再从侧边这个小口传出。”
话音刚落,尾部的出风口就飘出一些杂草,随着风力飘荡堆积在地上。
周景年等谷物掉落干净,拍了拍漏斗确定都已经掉完,将其倒入土砻的下料口:“这个唤作土砻,如今脱壳多用石舂,舂出来的米多细碎,而土砻磨出来的更为完整。”
他举起大一根弯着的木棍,插入土砻一侧,开始转动。
土砻足足有五尺之大,犹如磨盘一般发出咔咔的沉闷响声,米粒在里面脱壳而出。
“而我只需要站在原处推拉,稻谷就会分离掉落在旁边的木盆之中,我再倒入古风车,就可将大米轻松分离出来。”
在他做完一遍流程后,将分离好的大米捧到县令跟前,果真更加完整,且这些活,只需一人就可以轻松完成。
县令一阵眼热,摩挲着手里的糙米,鼻尖都是谷物的清香,且无甚杂草。
“此物可有他人知晓?”
村长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县令怎的问起这个:“我们前儿个做完,便想着献给您瞧瞧,还未曾告知他人,想来只有我们几人知晓”
县令满意的点头:“你们的心是好的,只是它们还略显不足,尤其是这土砻,要是能得精米更好,这两个就先暂存在府衙,你们回去后稍作改进,不要跟外人说,防止被偷学了去。”看着面前的几个农人面露苦涩,话锋一转:“你们倒也不必灰心,为嘉奖你们,此物既是——”
接到县令的目光,周景年撩起袍子跪下:“草民周景年。”
李大叔也跟着跪下,慌忙磕头:“草民李棍儿。”
“好,有赏。师爷,从我私账上取出一百两银子给他俩。”
县令走上前将他俩扶起,言语间已然多了几分亲近。
“待你们彻底做好,本官会上报朝廷,届时朝廷也会对你们的嘉赏一二。”
“谢大人。”周景年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看这天色已晚,你们就在府衙用完晚膳留宿。”县令看着日头西斜,知道他们也等了一天了,随意吩咐一下,自有手下人会安排好。
“大人,草民还有事相求。”
县令面露不悦,看向趴跪在身前的村长,眉心微蹙,眼神染上了些许不耐。
无知小民,就是这般得寸进尺。
“哦?本官当值时间已过,你们不如明日再禀。”
看着县令带着随从离去,李大叔几人面面相觑,抬起衣袖将额上的虚汗擦干,因趴跪太久,腿已是麻木至极,悄悄捶打着膝盖。
村长的眼眶竟然还盈上几分泪意,嘴角微颤,强撑着笑意讨好的看着旁边的师爷,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明日定能见到县令的结果。
“师爷,不知明日。”
“明日你们且先在府衙门口等着,等待大人通传便是。”
师爷打开手中的扇子略微阻挡了村长视线,下巴轻指着门口的一个衙役,那衙役心领神会,招呼着他们去后院用膳。
用完晚膳,周景年和几位叔伯并排躺在大通铺上,从窗户处看着天上的圆月,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周宁跟他从没有晚上分开过,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偷偷在稻草堆里抱着系统抹眼泪。
想回家了。
“景年,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大叔几个眼睛都瞪得贼大,齐刷刷的看着周景年。
“是不是在想明日能不能看到县令?”
“侄子,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能有啥办法,俺们看到县老爷都不敢喘气,还不如直接去益州抢人算了人。”
村长轰退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汉子,爬起来硬挤到周景年身边躺下:“景年,这里就数你主意多,你明日要不想想法子。”
周景年双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爷爷,您是不知道,我家里还有两亩荒地,一直腾不出手开垦,都不知道明年能不能种上呢。”
昏暗的房间里,吵闹声瞬间都停了下来,显得格外静谧,周景年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荒地的开垦与良田不同,要先除草,翻耕整片土地,将里面的沙石和草根挑出,以免到时候作物不稳当。
更难的是养田,疏松土质、祛除草根、灌溉水源,最后农肥混合进去,也得至少三年才能得到薄田。
整整三年,会比种水稻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即便朝廷下令荒地可免三年赋税,为了不让土地退荒,这三年都要种上作物,且几乎得不到收成。
这也是古代荒地多,还是有很多人家中无地的原因,投入成本太大了。
加之三年荒地无所出,朝廷可以收回,更是让人望之却步。
屋里静的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村长更是沉默了下来,周景年没有催促,他不是什么善人,大家各取所需才能更长久,而不是在这里当许愿树,巴巴的实现他们每一个愿望。
闭上眼睛,白天的事情渐渐浮现脑海,重新复盘。
白米。
用土砻磨出的大米与现代的白米不同,在现代的大米莹白如玉,是在加工的过程中去除了麸皮和胚芽,口感更加柔软,加上机器扫描更是会自动挑选出里面的沙石和坏米排出。
谷风车和土砻虽做不到自动化这一步,却也是前人总结改进下来的,在没有电力发展的情况下,较好的选择之一,根本不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糙米纹理更加粗糙,口感富有嚼劲,这里穷人家甚至会吃糠饱腹,他嘴中的白米,只是富人的食物罢了。
县令能问出他人是否知晓,更说明他并非不满意、要改的,其实是它们上供的时机。
还有两个月,晚稻就要收割了,现在推行,不仅能减轻今年德阳县农户的劳力,还能在年前跟随税收把这次喜讯和成果一并当做新年之喜报给陛下。
偏偏县令不愿意立即实行。
等上明年开春进献,会没有两个工具实践出来的成果,夏季也是大打折扣,谁都不能小看年报总结的威力啊。
而明年的这时候,战线未免太长,被别人窥探出来就得不偿失。
明明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在县令眼中却不是。
一个念头从周景年心中闪过。
皇帝死期将至。
而县令想用这事给新帝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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