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靠着墙壁滑下去坐在地上，他仰着头像濒死的天鹅，因为折断了半边翅膀而无法飞翔，却又不甘葬身于此而强忍伤痛。
“想不到最后会死在你手里，我的家人们都还好吗？”
“每个人都成功逃走了。”
他的语气格外温柔平和，五条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挚友伤痕累累地坐在那儿走向预定的死亡。
“你让他们来送死是为了引爆乙骨的吧？我可比你温柔多了啊。”
“话说，你都收了些什么奇怪的学生啊，以后不要乱捡东西啊，很麻烦的。”
像是回到了他们还在上学的时候，总是在五条悟面前一套接着一套大道理说个没完没了。
只是这一次，五条悟没有嬉皮笑脸地打断他的话了。他露在外面的蓝色眼睛明亮，像晴朗天穹。
“真受不了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把他们带去硝子那儿吧。你的学生好像要撑不住了，那家伙，挺有意思的。”
“悟，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选择的。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我知道走完这条路我的目标就在终点等着我。”
“我并不讨厌高专的人，我只是有些累了。”夏油杰含笑道，“那个夏天太长了啊。”
闷热，躁动，郁卒，愁苦。
那些一个人待着的时间里，夏油杰始终没有发自内心地开心过。他的思绪被拉长，正如夏天的蝉鸣一样恼人。
他想起那天的下午，日光正好，透过窗户，安静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那儿。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讨厌猴子们啊。”
夏油杰这样说道。
“杰。”
五条悟终于抬脚，慢慢走到夏油杰面前蹲下身。他启唇，对着夏油杰说了一句话。
夏油杰一怔，眼神从难以置信到无可奈何，他忍不住扭头笑了下，方才还有些伤感的氛围立刻消散。
“哈。”
“你真是，最后好歹说些诅咒的话啊。”夏油杰笑着打诨道。
太阳下山了。
……
“潜他还没醒过来吗？”
平常的一天，熊猫和狗卷棘四人从篮球场出来前往食堂吃饭。
“鲑鱼。”
狗卷棘点点头，脸色有些憔悴，眼底下也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百鬼夜行之后，乙骨忧太击败了夏油杰，同时解除了对祈本里香的诅咒重新获得自由，但是鹤山潜却迟迟昏迷不醒。
家入硝子的反转术式没办法治疗鹤山潜，虽然那家伙表面看上去除了一些无伤大碍的擦伤划痕之外就没有什么伤口了。
“让他睡一觉说不定等他睡够了自己就醒过来了。”家入硝子手指夹着香烟散漫地道了一句，“以后不用送他来我这儿了，我的术式对他不起作用。”
“或许送医院更好一些。”
至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鹤山那家伙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啊，真是，也该醒醒了吧？”
禅院真希扛着自己咒具也叹了口气。
“木鱼花。”
吃过饭，狗卷棘同禅院真希他们分别，自己独自回到宿舍推开鹤山潜房间的门。因为鹤山潜陷入昏迷的缘故，所以他被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宿舍。
狗卷棘打开灯，慢慢坐在床上看着鹤山潜。
他睡了很久，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润，那张嘴没机会再开口调侃，于是鹤山潜看上去难得的乖巧。
像精致的瓷娃娃，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窗外下着雪，飘零密集如碎玉声。狗卷棘余光瞥了一眼，忽然想起这是百鬼夜行之后的第一场雪。
“下雪的时候棘要和我一起打雪仗!”
彼时鹤山潜拉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走在回廊上，他们转过转角，寒风呼在脸上，一出口便是一片白雾。
“还没有人和我打过雪仗的，我还要堆雪人!到时候拉上熊猫忧太他们，人多才好玩!五条老师和七海海也可以叫上，唔感觉硝子前辈可能会静静站在一边抽着烟把我们当马戏团看啊。”
“要不要叫上夜蛾校长呢？如果不叫他的话被他逮住了不会罚我写检讨的吧？但是叫了他的话不是送上门去自首吗？”
“啊啊啊，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棘肯定都会陪着我的!”
下雪了啊。
还不醒来的话就要等下一场雪了。
狗卷棘想，下一场雪还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呢，想要打雪仗就快点醒来才对啊，一直赖在床上算怎么回事?
明明一直惦记念叨着要等着冬天下雪时好好玩一场，到头来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真是过分啊潜。
赶紧醒过来吧，再不醒来的话……
再不醒来的话，也没办法啊。
果然，自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啊，狗卷棘抿唇，眼睫眨了又眨，在相处中看似一直都是鹤山潜黏着自己以自己为主，实则自己完全没有主见地被拿捏了。
于是现在，就算他想要一直睡下去，自己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仍然记得鹤山潜倒在自己怀里时疲惫的样子，记得他的体温烫得惊人，连带着自己的心脏都暂停了几秒，世界在那一刻静止，狗卷棘想不起自己还剩下什么念头，只想这人应该还活着吧？
心跳还在，有些微弱，但是还在就不幸中的万幸了。
睡了这么久，还没睡够吗？
其实这家伙是睡美人吧？总不能是白雪公主，需要王子诚挚的一吻才能醒来。
被自己天马行空的脑洞惊了一瞬，狗卷棘收回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紫色的双眸重新注视着鹤山潜。
咚咚咚。
有人敲门。
“狗卷?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是乙骨忧太。
“鲑鱼。”
木门发出嘎吱声，乙骨忧太探头探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来。
“没有打扰到狗卷吧？嗯那个，潜他还好吗？”
狗卷棘不知道乙骨忧太想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床旁的凳子，表示乙骨忧太可以坐下来说话。
“哈哈，我就不坐了，我站着说就好!”乙骨忧太连忙摆手，颇为害羞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他的手捏着袖子，整个人都既紧张又羞愧地站在那儿，头左右上下转了转就是没有和狗卷棘的视线对上。
“鲑鱼子?”
“那个，就是，对不起狗卷!”乙骨忧太猛地一鞠躬吓了狗卷棘一大跳，狗卷棘一下子站起来躲开乙骨忧太的鞠躬再上前几步把他扶起来。
“鲑鱼子? ? ?”
忧太这是干什么？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因为我诅咒了里香，里香也不会变成咒灵的模样被我困在身边，夏油杰也不会发动百鬼夜行袭击高专，潜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入昏迷了!”
“潜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很愧疚自责，明明都是自己的错但是大家却都没有指责责怪我的意思……对不起!”
乙骨忧太弯腰鞠着躬，他咬着牙泪水从脸上落下。如果不是自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潜和里香都是因为自己才会一个昏迷一个变成咒灵，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居然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简直就是罪不可赦!
自责和愧疚快把乙骨忧太压弯了，他这些日子始终想要找个机会向狗卷棘道歉。即使里香原谅了他，他也不觉得自己就已经可以被赦免了。
“鲣鱼干。”
狗卷棘想了想，把乙骨忧太拉到床边，昏迷的人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能任由两个人坐在自己床边。
他拉过乙骨忧太的一只手，又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把鹤山潜的另一只手拉出来，然后将这俩人的手交叠握在一起。
“鲑鱼!”
狗卷棘弯眸一笑。
不是你的错啊忧太，不要内疚了。
即便是潜知道之后，也绝不会怪你的，甚至那家伙还可能会仗着你的愧疚支使你胡作非为的啊。
所以，不要再这样小心翼翼的了。
手中触感温软，乙骨忧太眼里还含着泪，此刻他呆愣愣地坐在床边看着狗卷棘微笑的眼睛。
难怪大家都说狗卷是最温柔的人了。
狗卷他，真的很好啊。
“大芥。”
狗卷棘拍了拍乙骨忧太的肩膀。
两个人待了一会儿就从鹤山潜的宿舍走了，狗卷棘也不是一天到晚都陪在鹤山潜身边，他会每天固定挑一段时间去看鹤山潜，然后其余的时间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毕竟说到底，他也还是个学生。学生嘛，正经点还是要忙着学习的。
合上门，狗卷棘最后看了一眼鹤山潜，快点醒来吧，在冬天过去之前。
我答应你一起打雪仗了。
他不愿意试着往最坏的可能性去思考，狗卷棘心底期待着一个未知的希望，他希望鹤山潜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面前，冲自己张开怀抱，小猫小狗一般蹭过来黏在自己身上说棘不要丢下我啊。
外面雪下个不停，狗卷棘裹紧了围巾，朝乙骨忧太点点头，二人并肩走回教室。
而宿舍内，鹤山潜的手指动了动，幅度很小，仿佛只是惯性动作，就像鱼死后神经节没有意识到已经死去的事实还在挣扎跳动一样。
棘……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棘。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请不要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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