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赠字

王府花厅。

厨房干活效率高,很快置办好四凉、四热一桌筵席,秦平抱来一大坛杏花村,扯掉绳头、油布,一掌拍开泥封,顿时浓香四溢。

好酒啊,秦平吸了吸鼻子,捧着酒坛给两位王爷各倒上满满一大杯。

大哥这儿原来是这么豪爽的喝法,在边疆打过仗的人就是不一样。

李瑄暗暗咋舌,换上堆起笑容的面具,“大哥,咱兄弟俩难得见面……”

李瑾见堂弟的眼睛四下里瞟个不停,明白了弦外之音,冲亲兵一摆手,秦平心领神会,识趣地退下。

秦平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一出大门直奔厨房;段青松不用主子吩咐主动撤离,十分谨慎地关好厅门站在门口负责守卫。

齐王在京城是著名的讲究吃穿用度,镇北王府宅第老旧,府里亦无名厨佳肴,李瑄专程来访自然不会是单纯喝酒饮茶;偏偏席间李瑾啥也不问,一边悠哉地品酒吃菜,一边默默听这位口才了得的堂弟天南海北滔滔不绝一通乱侃。

李瑄一人唱独角戏竟不嫌累,双手举樽换了一遍新的敬辞,“大哥,这杯我敬您……为国守边!忠肝义胆!”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为国守边”纵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铁面王也怫然不悦。

托你老爹的洪福,本王早不在甘泉关吃沙子了。

镇北王一饮而尽,将空杯重重地拍在厚实的红木桌面上。

“大哥果然海量啊!”

李瑄懊悔失言,是他喝糊涂了,趁着头脑尚清醒赶紧切入正题,“ 实不相瞒,小弟此来有一事相求。”

云山雾罩一大堆才谈到正事,而且态度谦恭,其志不小。

“哦?”李瑾波澜不惊地等候下文。

这惜字如金的风格使李瑄头大如斗,忍不住腹诽,您可真沉得住气。

“大哥,你是知道的,”然而眼下有求于人不得不抹下脸面,他只好继续接茬,“我府里吧,人多开销大……”

看情况齐王这趟的目标不是保住“位子”,而是为了多挣“票子”,李瑾搞不懂他这儿有什么挣钱的门路,难道是……边境相关?

李瑄支支吾吾,似乎难以启齿,终于一咬牙,“我想从宁州弄点东西到盛京,可是那批货……被扣下了。”

果然涉及边境,李瑾的眼皮一跳。

梁、宛虽屡屡交战,民间贸易却是一直往来频繁,两国关系紧张时曾明令禁止通商,由于利润巨大屡禁不止,如今两国签署和约允许互市,仍然无法杜绝走私的现象。

这件事多半是萧致诚那老狐狸利用职务之便牵头搭股,齐王不好把外祖父供出来罢了。

李瑾的身体稍稍前倾,不疾不徐地答复:“既是宁州扣下的货,该去找当地的边防司交涉才对。”

这口吻不像是装糊涂,李瑄陪着笑低声解释:“我们的货……不归那边管。”

就差明说“走私”了,李瑾约略猜到几分,点点头假作疑惑:“那……与我何干?”

“哎呀大哥!这您就不知道了,您在那边可是相当有威望!”齐王竖起了大拇指,“那些胡人的商贩头子说了,不见到玄武军李大帅的印信,他们连一根羊毛都不会拔给我们。”

李瑄从烛光照耀下闪闪发亮的团花金蟒织锦绸衫内摸出一张银票往桌上一推,“大哥,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轻飘飘一张纸,沉甸甸一笔钱。

齐王来之前反复掂量,只要钓上“镇北王”这条大鱼,将来金蟒化龙何愁没有泼天的富贵?他一横心拿出了一万两。

这不是小数目了,李瑾纹丝不动,一双深邃的眸子来回打转。

且不论这话掺杂几分真几分假,一旦接下银票,即等于上了齐王的“船”。

至少没当场拒绝,李瑄暗中观察揣度,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大哥这怕是在比较考量,或许……有门?

李瑾沉吟半晌,缓缓发问:“三弟,你们礼部最近那个蔡、蔡……”

他停顿片刻,“叫蔡什么?”

李瑄一时理不清头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顺着镇北王的思路想了想,礼部姓蔡的不多,能惊动这位爷的唯有一人。

“您问得是蔡泽?”

李瑾一拍大腿,“对对!是蔡泽!他那桩案子结了没有?”

这一问貌似毫不相干,实则暗藏玄机。

李瑄的额头、鬓角沁出一颗颗冷汗,适才饮酒闲谈、舌灿莲花的他变得磕磕绊绊:“结、结了。”

蔡泽是因何挨罚并牵连到他和外祖父?

——办事不成被行贿者卖了。

贪污有风险,受贿需谨慎。

镇北王借此表明态度:不收钱、不帮忙、不站队。

李瑄迅速抓过那张大哥始终未瞧上一眼的银票揣进怀里,“天色已晚,不敢叨扰大哥,告辞!”

这副全无气度的模样堪称狼狈,让李瑾觉得自己刚刚一番戏演技绝佳,言简意赅地朗声喊道:“送客。”

齐王哪能真的要镇北王的人相送,带着他的亲信侍卫段青松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李瑾其实是心不在焉,强打精神应付不速之客,好不容易“送”走了堂弟,他长吁了一口气,慢慢踱步至厅外。

他在距离西厢房约几十步远时停下来,这时陆公子应该用过晚膳在房内歇息,不打扰为妙。

李瑾的目光流连许久,拔脚向书房走去。

陆瑜的这间住所面积不算大,布置得干净雅致古色古香,临窗设了一张黄花梨卷草纹长条书案及配套纹样的靠背木椅,案上燃着一盏样式简单的茜纱宫灯,七八根细长柔韧的竹骨撑开薄而透的纱罩,洒得满屋俱是柔和的橙光。

前日鬼节化形的消耗,马背上的来回颠簸外加吹风,对瘦弱体虚的他而言确实有些折腾;当时与将军共乘一骑的新奇和兴奋淹没了其他的感觉,现在疲乏倦怠席卷全身,他脱掉鞋履,盘腿坐上铺好簇新凉席与薄毯的大床,开始闭目运功调息。

“笃、笃……”

门是虚掩着的,来人礼貌地敲门,“陆公子,王爷派奴才给您送晚餐来了。”

陆瑜跳下来,整理好衣襟,“请进。”

送来的是明火白粥加几碟开胃小菜,纯素,清淡可口,入喉一路熨帖肠胃,温暖心灵。

若非实在不习惯有人在旁伺候,陆瑜简直可以把粥菜全部扫光,待家丁收拾好碗碟离开,他一人呆在室内无聊至极,决定出去转转。

他不是第一次来,然而这回身份迥异,不必囿于方寸草棚而能自在行走。

大约是宵禁森严,晚上的王府十分安静。

偶遇一两名清理打扫走廊和庭院的仆人,仆人晓得陆公子是王爷请来的贵客,皆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最吸引陆瑜的地方当然是书房,窗外透出的灯光告诉他李瑾在里头。

房门大开,仅垂着一层为防蚊虫的薄薄纱帘,隔着薄纱隐约能见到将军端坐案前执卷读书的大致轮廓。

那宽阔厚实的肩背,几乎担负着大梁的半壁江山,具备一种天然的安全感。

陆瑜不欲搅扰李瑾,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不小心踢倒了摆在廊檐下的一盆月季,“乓啷”一响。

屋里的秉烛夜读者警惕性超强,捕捉到一丁点动静便厉声喝问: “谁?”

陆瑜像被人当场抓包的窃贼,慌乱之间躲闪不及,一边扶起花盆一边硬着头皮承认:“是我。”

“陆公子?”

“嗯。”

镇北王府里尽是些高嗓门的糙汉子,这般软软糯糯、细声细气的话音除了陆瑜还有谁?

是自己反应过激,恐吓着了美人。

李瑾起身诚恳相邀,“公子请进。”

陆瑜得到允许掀帘而入,镇北王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仍是深深惊艳于眼前的场景。

烛火跳跃,光影斑驳,少年一袭霜雪白衣,携晚风、踏夜色翩翩而来,像极了野史逸闻中专在夜间出没的鬼狐花妖。

故事里的妖精固然美貌妖娆,却远远比不上陆公子玉骨冰肌风姿绰约。

这一幕如诗如画,令李瑾如痴如醉。

时间仿佛凝固,良久镇北王才温柔地开口:“陆公子……还不曾歇息?”

“回家”的第一夜,若是不来见一见大将军,如何安稳入眠?

这可不能直言,陆瑜略过礼节性的“废话”,指着搁置于案头翻开的书卷问:“将军读的什么书?”

“《汉书》。”

陆瑜浅浅一笑,“夜读《汉书》,怎可无酒?”

镇北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拿“苏子美以《汉书》下酒”的典故来调侃,不禁由衷地表示钦佩:“陆公子真是博学多才!”

与史书无关,虽无酒而人醉矣。

秀色可餐,亦足可饮……

李瑾的喉咙莫名一紧,今晚这书是读不下去了,他合上《汉书》,将它放回堆满卷帙的书架。

陆瑜被夸得不好意思,低首垂眸转移话题,“将军别再叫我公子啦。”

称呼“公子”显得生分,直呼其名又嫌唐突。

李瑾记起李玧问过美人的表字,陆瑜摇头说“无字”,他心里早存了个念头,苦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天赐良机。

“那么本王作主,为陆公子取字可否?”

“这……”陆瑜大出意料,随即惊喜地拱手作揖,“陆瑜谢大将军赠字!”

敲黑板:《汉书》后面还要考,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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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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