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春梦

陆瑜过去常在岐山脚下那间无名书院的窗外听渭川先生沈宜亭授课讲学,那些弟子皆有名有姓,他预备下山前琢磨了好几天才灵光一现想到“陆瑜“这名字,“陆”“鹿”谐音,“瑾”“瑜”相配,为此得意了许久。

——只是忽略了还得取字。

陆瑜不禁暗暗庆幸当初的大意,否则何来今夜将军赠字?

答应得挺干脆。

镇北王的思绪翻飞,这少年似乎把他认作最值得相信和托付的故交,对他寄寓了百分之百的信任。

难道……真的在哪见过吗?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动。

陆瑜的双眸黑似点漆,乌亮瞳仁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剪影,瓷白肌肤及裸露于绸衫外的一截颀长脖颈在烛光映衬下愈加细腻通透,像《诗经》描述的“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至于衣襟之下么……

铜兽炉里吐出袅袅香烟,那是大梁藩国南越进贡的上等檀香,具备安心凝神的功效。

李瑾怔怔望着陆瑜,没来由地心神恍惚。

不是说好了取字的吗,怎么发起愣了?

陆瑜被盯得烧红了脸,不得不开口提醒:“将军?”

李瑾方如梦初醒,深深吸气聚拢精神,徐徐从铜狮镇纸下的一叠生宣中抽出一张;得益于长期书院“偷师”的经历,陆瑜十分熟悉这一套流程,自然而然地上前帮忙。

案头摆着一方古朴精致的端砚,四周装饰一层层凹凸起伏的海浪波纹,中央是圆形砚堂,寓意“海上生明月”;一条头角峥嵘的蛟龙隐去龙身、龙尾,自一轮圆月上方探出脑袋,好像将要离开大海跃升九霄。

这方砚名为“蛟龙出海”,整幅画面和谐生动、美观大方,线条均为阴刻手法,一望即知出自名家之手。

砚台一侧放置两块墨锭,一块通体纯黑,同样阴刻竹叶、梅花图案;另一块在漆黑墨身上盘旋着一条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长龙,各个部位以金粉填描,整条龙蜿蜒曲折金光闪耀,每一片龙鳞、每一根龙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这些文房四宝皆为贡品,砚台与墨锭更是祖父睿宣帝御赐之物,换作是寻常人,别说碰了压根连挨都不敢挨一下;而陆瑜懵然不觉,顺手抄起最醒目的缠金龙纹墨。

那墨锭乃是名匠罗文山亲手制作,罗文山仙逝后罗氏制墨再无传人,这批墨存世五块,镇北王府仅得其二,用一块少一块,它一般作为摆设,很少拿来真正使用。

李瑾也不阻拦,任由美人的柔荑贴上长方的金龙墨锭。

陆瑜不清楚手里的东西多么珍稀,但觉墨块触手温润滑腻,华贵而不失雅致,定非凡品。

烛火摇曳,与大将军共处书房,他怀着一种莫名的期待和隐秘的兴奋细细旋转研磨,浓稠的汁液一点一滴从墨块底端洇染开来,渐渐注满乌玉般的圆盘,活像砚池内的蛟龙镀遍黄金凌空飞上墨柱,一明一暗两条龙相映成趣形成呼应,巧妙的设计实在是匠心独运。

墨汁的味道混和檀香钻入鼻息,仿佛还夹杂几缕特殊的“美人香”,一丝丝直透心脾。

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

李瑾的脑海里应景地飘过这一句诗,不过当改“绿衣”作“素衣”才是。

他的唇角微勾,抓过笔架上的一支中锋狼毫,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写下早早拟定的“子钰”二字。

“子”无须详解,“钰”为珍宝美玉,美人儿过于柔弱,故加一“金字旁”以增其刚硬之气。

李大帅难掩自得神色,动作潇洒地搁笔,“陆公子以为如何?”

“子钰、子钰……”

以此为字太贴切了,陆瑜一边喃喃地重复一边使劲点头,“多谢将军!”

这俩字已在心头默念过千百遍,第一次当面叫出来又别是一番滋味,镇北王大手一挥,“子钰不必客气。”

大将军的声线低沉浑厚,灌入耳膜似浓茶醇酒,令陆瑜如痴如醉,听也听不够。

李瑾若有所感,低低重复了一遍:“子钰。”

“嗯。”

“可知你拿的是何物?”

陆瑜一愣,凑近了端详手中久握的物品,它不是墨锭还能是别的什么?

难得这孩子一派赤诚天真。

李瑾的笑意加深,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往对面的墙壁瞟去。

那儿悬挂一块装裱精良的横幅条屏,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崇文尚礼”,他的目光正落在睿宣皇帝的朱红钤印上。

陆瑜毕竟聪慧,顺着将军的视线一瞧,马上反应过来,“莫非这、这是……”

他一时没转过弯该如何描述,李瑾体贴地接话:“这是先祖手书。”

可推知砚、墨俱为睿宣帝遗物,陆瑜双膝一弯欲跪地请罪,“陆瑜僭越失礼,请将军治罪!”

李瑾眼疾手快,扶住眼前人,“不知者无罪,子钰切莫如此。”

然而少年一弯腰,原本宽大的衣领益发松散,半边精致的锁骨及大片牛奶似的肌肤若隐若现……

春光乍泄,美人如玉。

一股野火霎时蹿遍全身,李瑾顿感心烦意乱燥热无比,大踏步退到门口,隔着朦胧轻透的鲛绡纱帘呼吸夏末夜晚略带清凉的新鲜空气。

陆瑜的心跳频率在肢体接触的一瞬疯狂飙升,幸亏将军迅速“撤离”,他获得短暂调整的空间,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认真比较两幅书法作品。

他发现了两幅字迹的差别:睿宣帝笔下的字间架结构紧凑工整,而李瑾笔锋犀利,银钩铁画刚健风流,一笔一划气韵流动,隐含山野遗贤之风。

“将军的字怕是……另有师承吧?”

“不错。”

镇北王恢复了冷静,少年这句问话不经意地叩开他记忆的闸门。

李瑾幼时淘气不耐久坐,按老王爷的说法是“皮猴”一个,初习字时讨厌抄写描红,常常故意捣乱,把墨汁泼弄得到处都是乌漆嘛黑。

负责教习的西宾拿他没辙,倒是有一次被李询现场抓包,拿过书案上用来做样子的戒尺照着屁股狠狠地抽了他几板子。

挨了那顿“竹板炒肉”后李瑾老实了一阵子,不久以后故态复萌并且变本加厉,大搞恶作剧接连逼得几名师傅“主动”请辞。

老王爷气得不行,直到请来大名鼎鼎的“渭川先生”沈宜亭才震住生性顽皮的世子,坐稳王府塾师的位置。

往事悠悠,一别经年。

李瑾缓缓讲述:“我这字是渭川先生发的蒙。”

陆瑜脱口而出:“沈先生?”

李瑾大为惊讶,“你竟知道?”

岂止是知道,吾乃沈先生“编外”弟子,陆瑜嘴上换了说辞:“沈先生当世鸿儒名满天下,以前听人提起过。”

沈宜亭在王府任教三年,李询一家远赴边庭之后隐居林野再未出山,论年纪陆瑜不大可能听说过;但李瑾无暇深究,思忖着剩下最后一天假期,恰恰得空去探望老师。

倘能携美人同去拜访,顺便共游山林,倒是一桩乐事。

李瑾试探性地征询:“子钰明日……是否留在王府?”

百草堂自开张以来从无休息,今日下午关了医馆,明日总不能再无故歇业吧?

陆瑜何尝愿意离开,颇无奈地答复:“明日……还需坐馆。”

李瑾藏起失望的情绪,淡淡道:“也好。”

大将军军务繁忙,或是明日另有安排,陆瑜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那么……陆瑜告退。”

“子钰慢行。”

这么待下去肯定不行,镇北王甘为美人服务,打起纱帘,呆呆地目送那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心内怅然若失。

翌日清晨。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残酷悲壮的战争,热烈奔放的爱情,层层虚境伴随朗朗上口的诗句交替重叠,直至啾啾鸟鸣惊破旖旎幻梦。

这位驰骋沙场多年的大梁战神于床上醒来,一身大汗淋漓,他顾不上擦汗,先往腰下某处一探,果然摸得一滩冰冷黏湿。

谁言春梦无痕?

梦境的最后他携子钰来到一座崭新的庭院,亭台水榭,鸟语花香,蓦地夜幕降临,二人置身一间华美精舍。

小楼轩窗,轻纱幔帐,烛影摇红,被翻红浪……

这种事对二十八的成年男子而言自然不算稀奇,却是头一回附着了具体的对象。

到底是亵渎美人,李瑾摇摇头,跳下床帐换了一套中衣,端着木盆去水井边清洗。

“吱嘎”“吱嘎”,秦平凑巧站在廊下,听得辘轳转动的声音,一个箭步冲过来,“哎呀,怎敢劳烦您亲自动手?”

“站住!”

李大帅面对下属难得心虚,及时喝住,“你给本帅办事去。”

他吩咐亲兵拣几名得力的军士,乔装打扮埋伏在百草堂两旁,以防今日再有人寻衅滋事。

“是!”

秦平领命转身,脸上绽开玩味的笑容。

盆中洗得是……亵裤。

同为男人,秦平明白这定然是梦遗,就像他昨晚梦见搂着红萼楼那位妖娆艳丽的胡姬,一夜缠绵,巫山**。

不晓得大帅的梦里是哪位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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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之江山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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