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拜谒

秦平没有“梦醒成空”的失落怅然,反而高兴地边走边哼着红萼楼听来的舞曲,经过西厢房时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从这几日的种种细节及刚刚的交代来看,大帅的那位梦中情人该不会就是……陆公子吧?

玩笑归玩笑,这个猜测的结果过于令人惊骇,秦平不敢深究,加快脚步去完成王爷交待的任务。

镇北王等秦平复命归来,又再三叮嘱必得保证陆瑜的安全才命赵大勇牵追风出府。

临行前赵大勇不大确定地问:“大帅,咱们就……这么出发?”

探寻野老遗贤哪能大摆阵仗,简装素袍的李瑾稍稍颔首,纵身跃马,一声大喝:“驾!”

追风依令撒开四蹄,赵大勇小跑随行。

岐山脚下。

山峦叠嶂树木成荫,一片翠绿葱茏,偶有鸟儿振翅扑飞,与市内的繁华喧嚣迥然两样,是个幽静宜人的绝佳住处。

山路曲折崎岖,李瑾跳下马将缰绳交与亲兵,二人一马缓步慢行。

走着走着分岔越来越多,赵大勇不禁疑惑:“大帅,这么多岔路,如何找得渭川先生?”

李瑾进山时便留意观察地形,山间小道虽多,但附近的水源仅有一处,此刻他胸有成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水声的来源,笃定地发话:“跟上。”

赵大勇与追风紧紧跟随,不知不觉来到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尽头的岩石上坐着一位专注于垂钓的钓鱼翁。

那老叟背影清癯,姿态逍遥仙风道骨,必是渭川先生无疑。

“你在此等候。"

李瑾一伸手,赵大勇会意,从肩膀上卸下一只鼓鼓囊囊的锦袋——里头非金非银,乃为一套善本古籍。

他深知沈宜亭的性格和喜好,老先生博闻强识爱书成痴,前半生历经宦海沉浮,晚年勘破世事抛却尘俗,高官厚禄、金银财宝不能动其心,唯有送书才不会拒绝。

镇北王斜背一袋书卷,不疾不徐地走到老者身后,朗声问候:“弟子李瑾拜见渭川先生。”

李瑾?哪个李瑾?

坐于溪头一块岩石上的“渔翁”正是沈宜亭,他虽长年隐居山林,并非完全不问世事,闻言脑海里轰然划过玄武军元帅的大名,持竿的右手小幅度抖动了一下。

沈先生放下钓竿起身转头,但见一青年男子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目光炯炯英气十足,尽显将帅风范,眉宇间坚毅无比,依稀浮现二十年前那个稚嫩孩童的影子。

沈宜亭赶紧弯腰行礼,“王爷这是折煞老朽啦!”

李瑾上前一步扶住老人,“先生请起!今日你我只叙师徒情谊,其余一概不论!”

“先生七十寿诞将至,此为李善所撰《汉书辨惑》一套,”他说着解下锦袋恭敬地奉上,“学生聊表寸心,还望先生不弃。”

李善是唐代大学问家,学识渊博精于注释,以注解《文选》而扬名天下,著有《汉书辨惑》十卷,惜乎不传于世,仅藏于皇家藏书楼崇文阁,睿宣帝在世时将它赐予长子李询。

“哎呀呀!一别经年,难为你还记得老朽的生日!”

沈宜亭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寿礼,犹自唏嘘不已,“难得!难得!”。

一是李瑾时隔多年不忘师恩实属难得,二则这套书的确难得。

他幼时在建阳老家即以神童著称,十七岁创造“连中三元”的奇迹,名声传遍四乡八里;殿试对策后皇帝钦点他为翰林院编修,那时他的主要工作便是与几位同科入仕的贡生负责整理、记录崇文阁里浩如烟海的文献书籍,所以他太清楚这套书的源流和价值。

最引发沈宜亭喟叹的是:睿宣帝对他有莫大的知遇之恩。

前朝他深受先皇赏识,历任翰林院编修、内阁侍读、崇文阁大学士等职,仕途一路畅通青云直上,眼瞅着将跃升礼部尚书,不幸天子驾崩新君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下换血洗牌,他在一夕之间跌出官场沦为白身。

沈宜亭一度颓唐失意,尔后振作精神退居渭水之滨,学习先贤开坛讲学、编修经史,一时声名更盛弟子云集,人送尊号“渭川先生”。

二十多年前,沈宜亭因为身体抱恙谢绝收徒,亏得老王爷李询纡尊降贵登门拜访,终于搬动这位大儒出任王府塾师。

天恩难报,曾经悉心教导过三年的先皇长孙亲自捧着御赐善本与他贺寿,叫年近古稀的他怎能不感慨万千?

沈宜亭难掩激动,“山野鄙陋之地,请镇北王到草庐内饮一杯粗茶如何?”

李瑾大方应允:“正合我意,先生请!”

“请!请!”

镇北王冲亲兵一招手,赵大勇疾步赶到,二话不说抢下锦袋替老先生背上。

这下属够憨直的。

沈宜亭原不是拘礼之人,微微一笑未再多言,此时一匹毛色纯黑、膘肥体壮的骏马映入眼帘,他忍不住连连赞赏:“好马,好马哇!”

追风仿佛感应到山林中的静谧氛围,乖乖在溪岸等候没发出半点嘶鸣,只仰起脖子欣喜地甩甩脑袋摆摆尾巴表示欢迎。

沈宜亭见多识广,上手摸了一把马儿油亮光滑的皮毛,“这等良马,恐非产自中原。”

“不错。”李瑾耐心地向老师介绍,“此马名为‘追风’,是宛人与我大梁和谈时带来的……礼物。”

赵大勇暗想,大帅实在谦虚,明明是一件足以夸耀的大功劳讲得这么轻描淡写。

“噢,原来如此。”渭川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宜亭既要在前方带路,又不敢显得僭越,结果这一路走得颇为“艰难”。

倒是李瑾不动声色地尽力保持小半个身位的领先,以缓解老先生的别扭不适。

几人行至一座小巧的院落,林木掩映,竹篱稀疏,一名模样青涩的少年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迎接,“先生!”

“青柏,贵客临门,快去沏茶!”

“是!是!”青柏一迭连声地答应,飞快地折返进屋。

沈宜亭躬身相邀:“王爷,请!”

眼前这“学生”可是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威名赫赫的大梁战神,人家可以尊师敬长,可以“只叙师徒情谊”,他老头子一介草民,如何敢狂悖无礼?

而今双方身份地位悬殊,先生自有其考量,李瑾也不强求,礼貌地回应:“先生,请!”

赵大勇懂得接下来应当避忌,何况庭院窄小,纵使追风勉强得进,它站在院子里一尥蹶子能把整间屋子给掀翻了。

赵大勇中气十足地报告:“大帅,我带追风到溪边喝水去!”

李瑾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撩起袍角往里迈。

这地方非常简陋,屋顶铺着茅草,用木板隔出厅堂,是名副其实的“草庐”。

一张竹制矮几的两边各置一块蒲团,师徒二人相对跪坐,少年手脚麻利地忙活,打水、烧水、摆放茶具……

随着泥炉上的火焰不断跳跃,紫砂陶壶里的液体“咕嘟”“咕嘟”向外冒泡;青柏待水煮开,动作娴熟地分茶、过滤、冲淋、斟茶,然后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一侧。

身边的童子灵巧能干,渭川先生老怀甚慰,不乏骄傲地向客人解释:“从前众徒我早已遣散,唯有青柏这孩子勤奋聪慧且耐得住寂寞,故收他作关门弟子。”

算来是同门师弟。

李瑾觉得青柏的样貌似乎有几分眼熟,朝小师弟投去探询意味的一瞥,旋即收回视线。

水汽氤氲,一缕素淡雅致的馨香渐渐弥漫开来。

沈宜亭探身比划了一个手势,“王爷请用茶!”

矮几上搁着两只漏斗状的黑褐色茶盏,表面的釉彩斑斑驳驳,夹杂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斑斓图形。

它们看似平平无奇,其实十分讲究,是建阳官窑烧制的“鹧鸪斑”建盏。

李瑾过去久在边关统兵打仗,本来对这些器具不甚关注,但姐姐李琬钟爱陶瓷文玩,这两年返京换防之际,他都会趁空去栎阳公主府“打秋风”,当然少不了被姐姐拉着赏鉴她收藏的宝贝,以致于耳濡目染练就出一点鉴物的本事。

镇北王端起茶杯,它果然符合建盏的特点,胎体厚实,手感偏沉,盏内黑漆漆的底色衬得沸水中翻滚的茶芽愈发青嫩翠绿,茶汤愈发清澈透亮。

“好茶!好水!”

李瑾浅浅抿了一小口,入喉柔滑甘醇而回味无穷,不由大加称赞,放下杯子后又补上一句,“好建盏!”

“王爷好品鉴!”沈宜亭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

建盏自不必说,是他老家建阳的名品;而茶叶是青柏自摘自炒的野茶,煮得是今早从后山挑来的新鲜泉水,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配合茶具“逼”出茶味,泡出来的茶才具备最上乘的口感。

渭川先生慢悠悠地捋着下颌几绺雪白的长须,态度温和地吩咐童子:“青柏,你去瞧瞧,客人的马吃饱了没有。”

“是,先生!”

先生的潜台词是“别杵在这儿啦”,青柏心领神会,不忘向李瑾施礼,“您请慢用!”然后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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