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街。
整条长街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天南地北各色商品花花绿绿琳琅满目，充耳皆是夹杂各种口音的叫卖声、吆喝声。
游街者大多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他们在各家商铺、摊贩前逡巡流连，或是玩赏、验摸货物或是询问价格品头论足；唯有一名膀阔腰圆的年轻男子背负双手独自傲然漫步，偶尔瞥一两眼这熙熙攘攘的繁华市井。
此人衣着华贵气质不俗，像个京城常见的公子哥，假如你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步履稳健下盘扎实，右手虎口处生有薄茧，种种难以掩饰的细节揭示了他的武人身份。
——这便是玄武军副将、玄武军主帅的知交兼搭档、车骑将军倪进之子倪渊倪怀远。
中元节那晚倪渊受邀至镇北王府，得大帅当场下令休息三日。
假期难得，他满以为能呆在家里好好歇歇，不料他母亲这下总算逮着机会，几乎一刻不停地在耳边碎碎念。
“渊儿，你这都老大不小了，也该娶一房媳妇了。”
“渊儿，爹娘一天天老了，你究竟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唉，你若成婚，你爹和我也就了却一桩心愿了……”
“你瞧你的三个哥哥，哪个不是早早娶妻生子……”
倪渊上头有三位兄长，皆已成家立室儿女绕膝，故老夫人非常记挂幼子的婚事。
无奈事主本人半点不急，实在招架不住母亲这密如箭矢般的催婚，决定趁今日最后一天假期出来逛逛。
倪渊之前向府中新任管家打听盛京有哪些供消遣的场所，管家来京时间不长，按自己的喜好倾力推荐了“洒金街”“红萼楼”等几个名气响亮的地方。
“洒金街”乃为三十年前老镇北王李询西征凯旋夸功之地，倪渊在京城出生长大自是熟悉，但离京八年久未走动，于是先到此溜达了一圈，深觉无甚新鲜趣味，还是宁州半月一次的集市“巴扎”来得热闹。
倪副将摇了摇头，早膳为了躲避母亲的絮叨，快速扒拉了几口匆匆出门；现在临近午时，腹内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是该寻个祭五脏庙的去处。
一座气派豪华的双层酒楼矗立于街尾，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一面鲜艳的大红酒旗迎风招展，格外引人注目。
倪渊不禁驻足仰观，楼头中央悬挂一块硕大牌匾，上书“迎宾楼”三个黑底描金的大字。
负责迎宾的堂倌十分热情：“哎哟，您来了！请进！”
倪渊踏进大厅，随意捡了一张正对大门的空桌坐下。
“客官，您要点什么？”
“杏花村一壶，花生米一碟，再来几样招牌菜。”
“好嘞！”
杏花村和花生米立马送到，其余的等厨房现炒，倪渊闲来无事，向门外瞟了瞟。
对街是一间以灰白风格为主体装饰的小店，店里靠墙立着一排一丈多高的水曲柳大木柜，暗黄色的老旧柜面被分隔成若干个贴着标签的小抽屉。
门牌的匾额上写着“百草堂”，这称谓和内部陈设说明它是一家医馆。
许多人踩着饭点接二连三填满酒楼的大厅及二楼雅间，百草堂则是门庭冷落。
这也挺好，只不过医者清闲无聊，如同将官无兵可练、军士无仗可打。
“菜来喽！红焖羊肉，葱爆海参，白切鸡！”
传菜的呐喊打断倪副将的混乱思绪，店小二麻利地一样样码齐菜盘，“这都是本店大厨最拿手的，您慢用！”
倪渊先夹了一筷子羊肋排放入嘴里，失望地皱了皱眉，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味。
他机械地咀嚼着，心下给出评论：这盛京羊肉的食材和做法不如边关的正宗，杏花村的味道比起漠北的烧刀子更是差了一大截。
唉，乾正殿上的那位何时才能降旨，令李瑾率领这支三百人的玄武军精锐部队重返千里之外的宁州大本营……
愁情遽起，唯以杜康解忧，倪渊抓起酒壶倒满一大杯。
当他自斟自饮借酒浇愁之时，哪晓得他最钦佩的顶头上司此刻正躲在酒楼一侧的隐蔽角落里，像刺探情报的斥候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无人问津的百草堂。
李大将军在意的当然不是医馆，而是坐馆行医的那名俊朗少年。
陆瑜依旧是一袭白衣，双手托腮坐于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数着数：“二十七、二十八……”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对面迎宾楼进去了二十八位食客。
起初他惴惴不安，担心谭家恶少会带人寻衅，未料一上午太平无事，连上门求医问药的都寥寥无几。
如果下午亦是这么冷清，可以提早关门回……王府了。
陆瑜抬眸，虚空中仿佛展现李大将军硬朗坚毅的面容，驰骋马背弯弓射箭的矫健英姿，以及昨晚书房夜读《汉书》、提笔赠字的儒雅温柔……
想着想着少年羞赧地低下了头，雪白粉脸染上一抹绯色云霞，唇边翘起一弯浅浅的弧度。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这幕绝佳画面一分一厘全部收入李“斥候”眼中，一寸一缕刻进他的心底。
百草堂附近埋伏着几张熟识的面孔，那是秦平安插的暗哨，兔崽子滑头归滑头，事办得还不错。
蒙渭川先生指点，李瑾恨不得即刻面圣大肆讨赏，然而无诏进宫没那么容易，需呈递折子待皇帝批准；再者以他的身份也不宜老杵在这儿，李瑾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悄悄离开。
“公子，您里边请！”
店小二卖力地招呼，按陆瑜计算的顺序，第二十九位宾客踱着略带夸张的四方步隆重登场。
这是一名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的少年郎，头戴一顶紫金嵌玉冠，身着白底织金线暗纹锦袍，腰系一条坠珠流苏丝绦，足蹬一双镶银边云头履，站在门口端地是风姿绰约玉树临风，果然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大喇喇地向室内环视一圈，“小二，你这楼上楼下都坐满啦，哪儿还有位置？”
“客官，要不这样，您坐这一桌行不行？”
“这位爷，”小二一溜小跑，陪着笑询问一人占了一桌的倪渊，“麻烦您多担待，能否……行个方便？”
这“公子”个头不高腰肢纤细，举手投足的架势摆得过于刻意，显然是女扮男装。
旁人未必没识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
穿得张扬华丽孤身在外，胆子倒是不小，倪渊默默点了点头。
“多谢啦！”
陌生来客毫不介意，大方落座，冲小二一招手，“再添些好酒好菜！”
他坐下后不免偷眼打量同桌，这男人容貌英武通身贵气，眉宇间似乎凝结一缕淡淡忧思，非是一般纨绔子弟。
少年顿生好感，猛地一拍桌子，“这一顿本公子请了！”
明明是深居闺阁娇生惯养的柔弱女子，硬拗成一副游侠男儿的豪爽做派，当真有趣得紧。
倪副将胸中的郁结不快一扫而空，他主动替对方斟酒，双手捧杯诚恳敬奉，“相逢不如偶遇，既如此，先行谢过！请！”
倪渊一饮而尽向下空了空杯，富贵公子有样学样，“请！”
岂知酒水刚刚入喉，他便“噗”地一下尽数吐出。
“呸呸！这酒太难喝了！”
“公子，这可是上等的‘杏花村’。”
“管他什么杏花梨花，总之不好喝！呛死了！”
这姑娘必定不曾沾过酒，柔和绵醇的“杏花村”尚嫌呛辣，倘若喝了烧刀子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倪渊微微一笑，未再强行灌酒。
“敢问公子，可曾到过宁州？”
“宁州？”公子登时来了兴致，双眼放光，“是不是和宛国交界的那个宁州？听说那地方老远了，难道你去过？”
何止是去过。
倪渊的笑意加深，意味深长地答：“当然。”
公子勾起了好奇心，连连追问：“那边景物风光比中原如何？胡人多不多？风沙大不大？”
“……”
小二照吩咐添上几盘荤素热炒，这两人边吃边聊，竟是越吃越热络，越聊越投机。
末了吃饱喝足，又增长不少新见闻，公子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偏头唤道，“灵儿，去结账。”
灵儿是谁？倪渊不由一愣。
那少年亦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他压根没带随从，更尴尬的是：先前放大话由他作东，可眼下他囊中羞涩身无分文……
倪渊看出窘境，摸出银票会了钞。
“多谢公子不嫌弃倪某聒噪，后会有期！”
他拱手行礼，起身告辞，前脚才动，少年后脚跟了上来。
倪渊以为到了店外总该各走各的，这小姑娘却是甩不掉，跟屁虫似的粘了老长一段路。
他不得不停下来故意板着脸质问：“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嘛，相逢不如偶遇，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简直胡搅蛮缠，女人就是麻烦。
“好吧，”这又不能直接当面戳穿，倪渊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你。”
bg向的副cp走一波。
倪渊内心：娘，女人可真难伺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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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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