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多谢！”
锦衣“公子”赶紧打蛇随棍上，真诚而开心地表态，“我就知道，你为人这么仗义，肯定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午膳后还有大把时光可供游玩，好不容易逮着个长得顺眼、聊得投机又肯大方花钱的主儿，那可不得牢牢抓住？
眼前人诚意满满地送上一通感谢外加夸赞，一副男子装扮的“他”笑得眉眼弯弯明艳照人，于不知不觉中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情态，与年轻异性相处经验极少的倪渊不免有些精神惚惚。
“你说对不对啊，大善人？”
清脆胜银铃的嗓音再度传来，拉回倪副将跑偏的心绪。
虽然多条“尾巴”多个麻烦，但这姑娘心思单纯涉世未深，倘若遇上歹徒恐怕不妙；左右是出来消遣，有个聊得来的人一路陪着也不错。
“仗义”是必须的，他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说吧，你想去哪？”
公子一听有门，兴致勃勃地提议：“听闻‘红萼楼’的歌舞是京城一绝，不如……咱俩一道去看看？”
敢情这还是你请客我付钱，倪渊的嘴角浅浅一撇，“走吧。”
红萼楼。
倪渊他们来得早，坐在第一排的中央，考虑到对方不擅饮酒，他体贴地吩咐店家上一壶碧螺春和桂花糕、杏仁酥之类的零嘴点心，其实他本人不喜甜食，只喝喝茶聊作消遣。
出门前府上管家极力推荐此处，无非是寻常的勾栏瓦舍而已，所谓“歌舞一绝”不过如此。
歌舞节目对倪渊没多大吸引力，反倒时不时偷瞟一旁的白净“少年”，清茶配甜点的组合果然大受欢迎，“他”一口茶水带一小块糕点，吃得津津有味，有时欣赏得过于投入，连点心也忘了品尝，光顾着瞪大了一双杏眼观看。
急促欢快的旋律奏响，特征鲜明的胡地音乐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尖叫和唿哨四起，“努尔古丽！努尔古丽！”
红萼楼的宾客越来越多，大厅里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把舞台围得密密匝匝水泄不通；许多人是慕名而来，不惜交纳价钱不菲的入场费宁可屁股不落座也要一睹美人风采。
“少年”受到周遭热烈的氛围感染，一边随群众鼓掌喝彩，一边歪着脑袋向新结识的朋友难掩兴奋地发表议论：“这个努尔古丽究竟是谁呀？好大的来头！”
由于靠得太近，一缕独特的馨香扑鼻而来，这属于少女的气息诱惑撩人偏偏避无可避，倪渊不禁面红耳赤，不自在地稍微侧了侧身。
幸好头戴面纱、身穿红裙的舞姬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款款登台，成功吸引全场的注意力，及时化解了倪副将的尴尬。
努尔古丽架势一摆，精准地踏着鼓点舞动起来，旋转踢蹬间一片裙裾飘扬，轻柔时流云吹雪，迅捷处快比旋风，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像一枚疾转不停的陀螺，又像一团奔腾的烈焰，在每位观众的心中跳跃燃烧。
——唯倪渊沉寂多年的心湖被近在咫尺的女郎不经意地投进一颗石子，搅乱一池春水，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一曲终了，努尔古丽揭下面纱，霎时惊艳四座。
“这妞真水灵啊！”
“漂亮是漂亮，可惜年纪大了点……”
“这还年纪大啊？我说你这头老牛还想吃嫩草？别白日做梦啦！”
“嗨，我当然没那么大的本事！”
后排两名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肆无忌惮地交谈着，嫌弃胡女年老的那个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可咱们圣上有啊！”
“你说的是黛……，“另一人会意，”谁叫宛人打仗打输了呢！”
“还得是咱李大帅和玄武军厉害！”
“那是自然！那可是大梁战神啊！”
“……”
倪渊并不关注舞女的容貌美丑、年龄大小，“李大帅”“玄武军”“战神”等字眼落入耳内，他身为李瑾的副将和玄武军的一员倍感荣耀与自豪，情不自禁地高挺胸膛坐得端正笔直。
他的同伴则沉浸于精妙奔放的胡旋舞中，完全没听到这些闲话，一脸失神地喃喃自语：“太美了，不知黛妃……”
“黛妃”一出口“他”自知失言，急忙刹住话头。
台上的努尔古丽照例开始了“抛面纱”的固定环节，一方薄透的大红鲛绡捏在葱根般修长的纤纤玉指间，蜂腰袅袅媚眼如丝，轻松勾走男人的三魂七魄。
最为失魂落魄的是一位踩着这场舞蹈的尾巴进场的青年男子，这后来者身形瘦小却十分灵活，像一头滑不溜丢的鲶鱼在拥挤的人群中左钻右突，居然给他占到一个角度较佳的位置，高踮脚跟翘首以望。
他便是镇北王的亲兵秦平，奉大帅之命前去黄门呈递奏折，事情办完本该即刻回府复命，途中念着还剩下小半日的假期，鬼使神差地绕道来到红萼楼，总算运气不差，恰巧赶上努尔古丽演出的最后一小段。
那美艳的宛国舞姬巧笑嫣然风情万种，拈着一张帕子要抛不抛的，接连耍了好几次“欲擒故纵”，逗弄得大家哄抢不休，场面异常热闹。
秦平更是神魂颠倒心痒难耐，眼见沾染美人体香的薄纱终于脱手，正欲同其他红眼的看客一样伸长胳膊去够它，眼角偶尔一瞄发现端坐前排中央的侧影有几分熟悉，再定睛一瞧，赫然是玄武军的二把手、他的顶头上司之一倪渊。
不意倪将军竟在场，那副严肃板正的姿态怎么都不像是赏风月的样子。
秦平一时胆怯心虚，探出一半的手硬生生缩了回去，猛然记起他的正经任务，这下不敢迁延耽搁，拔腿溜之大吉。
努尔古丽此次仿佛早早定下中意的人选，红绡出手时略加一点劲道，不偏不倚地掷往倪渊所在的方向。
或许是心理因素，抑或是对比强烈，倪渊觉得胡女帕子的香味太冲太刺鼻，不由皱眉躲闪，那薄如蝉翼的绡纱轻飘飘地掠过他的头顶，被后边的男人一把薅住。
一丝异样的神情从努尔古丽的脸上一闪而逝，她依旧媚笑着鞠躬谢幕。
“给我给我！”
“我凭本事抢到的，咋能给你？”
“刚刚你不是说人家年纪大了么？”
“我几时讲过那样唐突美人的话？”
“你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委实聒噪，倪渊的眉头愈蹙愈紧，起身用胳膊肘碰了碰尚在饮茶的邻座，“该走了。”
“好好好，听你的。”
“少年”口含茶水鼓着腮帮子答应，放下茶杯乖巧地跟着出了红萼楼。
午饭时侃侃而谈的倪渊一路沉默，二人一前一后快行至分岔路口，他踌躇半晌按着打好的腹稿缓缓开口：“未知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我与公子极是投缘，若能顺道同行再好不过。”
好人做到底，须将这偷跑出来的姑娘亲自送回家才好。
公子似乎犯了难，一张雪白粉脸莫名涨得透红，讲话磕磕巴巴，“我家住、住……”
“公……”一名青衣少年带着四五个粗布皂服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这几人皆是奴仆装束，以青衣少年为首，一齐恭恭敬敬地朝公子行礼。
假少年立即使眼色，仆从机灵地改口，“主子，可算是找着您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倪渊，飞快地收回视线垂头恳请：“快跟奴才回去吧！”
“急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我的小祖宗！”青衣奴才非常着急，凑近主人的耳边低语，“耽误了时辰，宫门下钥了可不好办哇。”
这句话颇具威慑收效甚佳，“少年”的面色猝然变得慌乱，转脸拱手道别，“再会！”说罢匆匆离去。
“欸你……，唉……”
临了仍不曾互通姓名，倪渊伫立原地久久凝望，那纤细的背影消逝于街角，他怅然若失的心情达到顶点，化作轻轻的叹息。
“公主殿下，”待走得远了，青衣仆从方大胆直称，“您下回可别再闹这出，奴才万万担当不起。”
“怕什么！四哥那里我自会去说。”
倍受父兄宠爱的安乐公主李瑶至此才被叫破身份，她毫不在意，豪爽地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灵儿，本宫一人做事一人当，决计不让你主子怪罪到你头上。”
灵儿悄悄吐了吐舌头，心内暗道：说得轻巧，您是地位尊崇、万人景仰的金枝玉叶，谁敢拿您怎样？咱们做奴才的，可没那么好命。
先前禀报靖王您撂下我独自溜街，靖王大发雷霆下令火速派人全城搜寻，万一找不着您那就小命不保了，这回头难免挨一顿责罚痛骂。
“哎呀！”李瑶忽然懊恼地大嚷，“怎么办，灵儿？”
“公主为何忧虑？”灵儿不解地问。
“本宫还欠那个……好像是姓倪来着，欠他一大笔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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