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楼

宋伯不识诗文,不明白“木犹如此”典出何处,却听懂了其中对人事变迁的喟叹,唏嘘之余无暇分心伤神,一步一颠地跟在少王爷后面走了进去。

花厅内的红木方桌上摆着一大碗灰绿色还冒着热气的豆汁、一盘四个炸得金黄酥脆的焦圈,一小碟芥菜疙瘩丝。

这类京城百姓餐桌上的寻常吃食出现在堂堂王府内不免寒碜了些,然而李瑾毫不在意,作为长年带兵之人对吃穿一贯不甚讲究,这几样有吃有喝有小菜,比起行军时就凉水、啃干粮丰盛多了。

况且宋伯做的老豆汁儿是正宗的家乡味道;宁州的烧刀子固然甘醇**,漠北的牦牛奶固然浓厚香甜,可这份咸酸适宜的童年回忆是独一无二的。

李瑾三两下扫空面前食物,一推碗筷,接过宋伯递来的一方手巾抹了抹嘴,下意识地开口:“大勇!”

宋成康忙着擦桌子,听见叫得是别人也没抬头;一时无人应答,李瑾眉头微蹙提高音量大喊“秦平”,赶上宋伯麻利收拾停当,颇为疑惑地问:“少爷,有事么?”

少王爷左右一瞅,四周哪有亲兵的影子?

他这才反应过来,赵大勇他们传令去了。

李瑾摇头笑了笑,“无事。”言罢踱步前往西首的书房。

这间书房布置得整洁雅致别具特色,生动诠释了大梁文武兼重的风气。

正对面的粉墙中央悬挂着一条装裱精良的横幅,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崇文尚礼”;墙沿一侧是堆满书籍卷帙的楠木书架和长条书案,另一侧则是两台兵器架,分别存放着一对宝剑“天罡”“紫微”、一张乾元弓及几支羽箭。

书写横幅的宣纸微微泛黄,方正阔大的朱红钤印依旧鲜明,那是先祖父睿宣皇帝的御笔;天罡、紫微原为李询夫妇的贴身佩剑,当年林琼华便是用这柄紫微剑于亡夫灵前横剑自刎……

物是人非,李瑾没来由地心生感慨。

与这些旧物相关的唯余教他文化礼仪的师傅“渭川先生”沈宜亭尚在人间,返京之后庶务庞杂一直未能探望,算来快到先生七十寿辰,届时务必要亲自登门拜贺。

几案椅凳擦拭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书案前的金兽香炉里燃着南越今岁进贡的上等檀香;隆兴帝为示公允,凡是州郡、藩国进献的贡品均分送几位封王的皇室子侄府中。

香烟袅袅,安心凝神。

镇北王拂去杂思,从木架上抽出一卷《汉书》,坐于案前认真研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大勇的粗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回禀大帅,已传令下去,休息三日。”

读史的兴致堪堪被扰,李瑾起身将书卷放回原处,沉声吩咐:“备马。”

“是!”

临近午时,烈日炎炎。

“得得“,校场内蹄声阵阵,尘土飞扬。

李大将军换了一身白袍轻甲,骄阳之下愈加鲜亮绚烂、英姿勃发;他手执长鞭,脚踩银蹬,驾着遍体乌黑的“追风”酣畅淋漓地转了数十圈。

此处本是一座闲置的小型马场,李瑾拒绝了皇帝另建府邸的赏赐,却专门讨了这块地皮作为练兵场。

五万玄武军的大部队仍驻守宁州,随他进京的仅为三百精兵,可笑的是这尚不及太子府的护卫军数量。

两年前,高高在上的叔父命钦差颁旨之外秘密带话:“朕念此行路途遥远,补给不易,万望吾侄务必轻装简从,早至京城。”

那位钦差大臣趾高气昂地代授天子口谕,“轻装简从”四字的音节咬得特别重,时值宁州盛夏,李瑾跪地接旨,重叠甲衣包裹下的挺直脊梁上蹿起一层冰凉的寒意。

叔父特意降下这么一道谕旨,绝不止“请”他回京参加秋狩那么简单。

老皇帝究竟在忌惮什么?

李瑾的眼睛里骤然射出精光,暴喝一声,“拿箭来!”

赵大勇、秦平连忙跑步奉上弓箭,李瑾接过乾元宝弓,抓过一根箭矢非常流利地拈弓搭箭,尔后催马上前稍稍倾身,回首瞄准立于百米之外的靶杆,松手放箭。

“嗖”,羽箭离弦,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直直插进标的中央的红心。

“大帅好箭法!”

“好一招‘回头望月’!”

真不愧是大梁第一射手,两名亲兵由衷地鼓掌喝彩。

李帅为人低调深沉,极少展露这等炫技般的神妙箭法,今日他们可谓一饱眼福。

胯/下那匹宛国进献的千里马抬起前蹄,仰脖长嘶,漆黑鬃毛闪闪发亮,像是在为主人那技艺精湛的一箭而骄傲嘶鸣。

它倒比那俩家伙更会捧场。

李瑾摸了摸追风高高昂起的马头,心中暗叹,这方寸之地实在委屈你了。

有朝一日,定带你塞外驰骋,好好瞧瞧我大梁广袤无垠的疆土。

“驾!”

李瑾忽然纵马疾冲,满场狂奔了好几个来回,直跑得汗流浃背,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线条分明的鬓角、下颌滚落下来。

“痛快!”

镇北王至此方觉尽兴,拢紧辔头放慢马速,头也不回地下令:“回府。”

王府内。

李瑾简单地用过午膳,赵大勇、秦平仍在身后嘀嘀咕咕,隐约听得“醉春苑”“红萼楼”等十分香艳的名字,似乎在争论下午该去哪里快活。

都是久处行伍的少壮军士,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东奔西跑,趁机领略一下京城的繁华热闹无可厚非,别真的醉倒温柔乡就好。

李瑾坐直身体,犀利眼风一扫,那二人立即噤声。

“吵什么呢?”

“没、没……有。”

“没有?那些个秦楼楚馆你们打算去哪一家啊?“

“这……”

方才太兴奋议论得忘形了,俩侍卫相互对视一眼,嗫嚅着不敢答话。

李瑾一扬下巴,示意离他最近的秦平,“你说!让本王也开开眼!”

这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看你姓秦的如何应对,赵大勇顿时一脸幸灾乐祸,险些绷不住。

“大帅说笑了,我等乡野俗民哪晓得这些!”秦平迅速满脸堆笑顺杆爬,“小人惟愿尽心陪侍大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李瑾大手一挥,“少在这聒噪,滚!”

“得令!这就滚,这就滚!”

秦平得意地一咧嘴,拉着同伴飞快开溜。

论这京城曲里拐弯的门道还得数宋伯,他虽年纪老迈其貌不扬,但耳聪目明消息广博,是不折不扣的“万事通”。

李瑾唤来“老头子”单刀直入:“醉春苑、红萼楼是什么地方?”

据说镇北王有“三不”:不近女色、不爱钱财、不易接近;京中欲籍由金钱美色来拉拢、攀交这杆高枝的“势利眼”们皆是碰了一鼻子灰,“铁面王”的称号因而流传愈广。

后两样宋成康管不着,这第一样嘛……

大梁开国以来国运昌隆,无奈李氏皇族子嗣不丰,当今圣上育四子一女,第二子早夭;而李询这一支尤为凋敝,仅得李瑾这孤零零的男丁,他很是替泉下的老王爷夫妇着急。

这位日日痴迷骑马射箭、演武练兵的王爷早该多出去转转,宋老汉笑呵呵地答:“这两处是盛京数一数二的赏曲观舞之所,少爷若是想听好曲子呢就去醉春苑,要想看漂亮舞姬就去红萼楼。”

“哦?竟非……烟花之地?”

“咳咳……”宋成康咳嗽了几声,“这个……单纯听听曲儿也不是不行,听闻那两家的姑娘啊,个个能歌善舞美艳无双,少爷您不妨……”

他意在劝李瑾找点“乐子”,男人嘛,哪有不沾腥的?

少爷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尝过滋味后自然会往府里添置婢女侍妾,继而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美艳无双”入得李瑾耳中,眼前蓦地闯进一副面孔,是昨日街头偶遇的那名美貌少年,一对望向他的黑眸里仿佛盛着滟滟水光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等不及宋伯讲完,李大将军刷地起立,迈步离开了花厅。

宋成康在背后乐得胡子上翘,这可不就惦记上了?

红萼楼。

一楼大厅正中架起一方装饰华美、富丽堂皇的高台,台上丝竹缭绕歌舞蹁跹,台下气氛热烈宾客如云,四周摆满桌椅,几乎座无虚席。

一位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踏上门口台阶,一袭鸦青色素纹长袍难掩其华贵之气,一名眼尖的堂倌即刻上前迎接:“客官,您里边请!”

来者正是微服私访的李瑾。

他冷眼环视一圈,在座者多半是偎红倚翠欣赏表演的公子哥,左拥右抱的也不少,只有寥寥几桌光饮酒聊天的清客,在人堆里异常醒目,赵大勇、秦平即属此列。

厅内剩下一个旮旯里的小方桌,大约是位置偏僻视野不佳,李瑾径自走向那边落座。

堂倌小心陪着笑:“这位爷您是头回来吧,要不要……”

“杏花村一壶,配几样好菜下酒。”李瑾一摆手截断话头,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往桌上一拍。

“好嘞!”

黄白之物永远最具效力,那小二霎时笑开了花,抓过银两一把揣进兜里,不一会儿端来荤素凉热四样酒菜。

李瑾并不馋酒,自个斟了一杯浅浅抿了一小口,听得席间阵阵喧哗:“努尔古丽!努尔古丽!”

她是红萼楼老板新近买来的宛国舞女,容颜秀丽身段窈窕,擅长胡旋舞,大受欢迎。

努尔古丽在欢呼声中款款上台,一块薄薄的红绡遮住半边脸庞,眼角眉梢风情无限,同色系的紧身纱衣配束腿灯笼裤及舞鞋,中间露出一段雪白肚皮,别出心裁地在肚脐眼上缀一枚水滴形的红宝石,此外通体无多余饰品,装扮甚为大胆火辣。

开场乐曲一响,胡女姿态优美地舞动起来,随着节奏鼓点越来越来急,她的身形也越来越快,纤细腰肢柔软而灵活,好似一条妖娆扭动的美女蛇,又像一团跳动不休的旋转火焰,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除了始终神色冷峻、专注品酒的李瑾。

“这边!这边!”

“美人儿,丢给我!”

“看看我呀,大美人!”

“……”

原来一曲结束,到了凑趣助兴的保留环节:抛面纱。

那舞姬解下系于脑后的半透明绡帕,纤纤玉手捏住帕子一角,指尖的蔻丹红艳欲滴,她牢牢把控观众心理,媚笑着摆出欲抛不抛的勾人架势。

一时掀起全场**,许多客人亢奋地大叫大嚷,甚至站直了伸长手臂争相抢夺,场面闹得纷乱不堪。

李瑾不由浓眉深锁,有意无意往某个方向一瞥,赵大勇和秦平照旧端坐,未去凑这热闹。

俩小子蛮守规矩,没丢玄武军的脸。

好久不见我陆美人啦!下一章见!

敲黑板!!!《汉书》后面要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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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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