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马

那两人未免太循规蹈矩了些,和其余如痴如狂的观众一比,那种刚硬整肃的武人气质异常突出。

李瑾欣慰之余有些自责,或许平日约束太严,以致这等场合部下还放不开。

反观自己亦是坐得过于板正,哪儿像来喝“花酒”的?

努尔古丽逗弄了数次后那条帕子终于出手,一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奋力抢得,将美人的红色面纱攥成一团放到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好几下,作满脸陶醉状:“香,真香啊!”

旁边有眼馋的看客涎着脸请求:“到底有多香,俺也闻闻!”

“想得美!这是我的!“

“大方点嘛!”

“你倒是大方,你把人家包下来陪你呀!”

按红萼楼的规矩登台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那人悻悻地闭了嘴,肥胖男子愈加得意洋洋,那神情好像真的一亲芳泽。

不过这点小插曲迅速被掌声淹没,下一段表演马上启幕。

李瑾今日来纯为散心,对这类歌舞一向不感兴趣,一撩衣袍下摆预备离开,传来一句轻蔑的反问:“蛮地女子也会使剑么?”

李瑾率兵久镇西北边境,熟知宛国武士惯使弯刀和匕首,用剑的少之又少,更不消说这等歌舞事人的柔弱女子。

他触动了好奇心,耐着性子复又整装坐下,仔细往台上一瞧,那除去面纱的舞姬深目高鼻额阔脸长,果然是典型的胡人长相。

努尔古丽提一柄带大红流苏的银亮长剑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开始舞剑。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瑾的外祖父是著名剑宗掌门,父母皆为剑术高手,他自打手能持物起即由父亲传授基本功,李瑾天生根骨奇佳悟性极高,母亲每日盯着他勤勉练习,他自律性强多年来从未懈怠,剑法日益精进,当然是内行中的内行。

这模样像是有几分功底,李瑾微微前倾上身,认真观赏起来。

剑柄红穗翻飞,舞者身段娉婷,一曲剑舞在婀娜柔美中不乏泼辣凌厉,而前座的一位“外行”十分不屑地评价:“这无非是胡女耍的花架子,供人取乐罢了。”

“没错! ”邻坐的接茬,“就像那个黛啥啥,还不是献给当今圣上了!”

“黛茉儿!号称宛国‘第一美女’,皇帝算是给北蛮面子,封她作了贵妃娘娘!”

“这么说,咱们享受的待遇高着呢!”

“哈哈,快赶上天……”那人猛然察觉犯了大忌,及时咽下“天子”二字。

同桌的其余几名客人仿佛聊上了瘾,没注意他具体咕哝了些啥,继续高谈阔论:“说到用剑,玄武军李大帅的剑法那才是一流的!”

“那还用说?有谁不知道咱大梁镇北王?天罡神剑,江湖无敌,乾元宝弓,天下第一!”

说话者挺直腰杆竖起了大拇指,活像夸得是他本人一样。

这些草民假使晓得“天下第一”的镇北王正坐在背后,估计会吓得瑟瑟发抖。

嘴长在别人那儿可真是拦不住,啥都能编排。

这句赞美之辞李瑾是头一次听,一口刚刚入喉的酒水险些呛了出来。

“还说什么‘北有玄武,东有飞虎’,依我看哪,飞虎军怎么比得上玄武军!”

“对对!那飞虎将军比起镇北王也差远了!”

“要不是仗着他是太子的亲舅舅,哪能坐上那么高的位置!”

“……”

市井百姓不明就里,完全颠倒了因果关系。

李瑾把一盅酒送往唇边,一口气喝掉剩下的半杯,酒水落肚,从深邃眼底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飞虎将军陈敬桓是大梁功勋卓著的老将,执掌另一支与玄武军齐名的“飞虎军”,任辽锦总督据守山海关。

此地为连接中原与辽东的军事要塞,又是梁、狄二国的交界处,其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宁州甘泉关,近年来狄国内乱频发自顾不暇,辽东边境太平无事人们逐渐忽略了它的存在。

李琮是嫡长子,一满月即获封“鲁王”,四岁被册立为太子,纵然生母陈皇后早殁,多年来稳坐东宫屹立不倒,靠得便是强大雄厚的舅家势力。

隆兴帝在陈皇后病逝之后权衡再三,择立家世平平的容妃为后,其父容止过去仅是从三品的闲散文职,“父凭女贵”一跃成为国丈,官衔也破格擢升至一品宰相。

新立的容后时来运转接管凤印却不得圣心,若非膝下尚有安乐公主李瑶,皇帝除了逢年过节难得驾临几次丹凤宫,待皇后的态度比起那位有龙子傍身仍倍受冷落的吴贵人稍微好一丁点。

后妃中专享盛宠的是年轻貌美、善于逢迎的萧贵妃,她肚皮争气一索得男,诞下三皇子齐王李瑄;李瑄外形酷肖父亲,简直是同一模子复刻下来,他天性随其母乖巧伶俐,最讨父皇喜欢。

随着隆兴帝日益年老体衰,萧贵妃不断吹枕边风,老皇帝渐生废立之心,只是忌惮陈敬桓手里的兵权而迟迟未作决定。

尽管如此,朝堂内外已是暗流汹涌,形成太子党和齐王党两股明争暗斗、水火不容的势力。

李瑾不曾参与党争,先前虽远在边关,京城之事绝非一无所知,返京后对朝中局势看得越发清晰透彻。

“储位”事关国体,而他手握重兵身份敏感,加上叔父年纪愈长防心愈重,他一直谨慎地保持中立态度,那张戴在人前的“铁面”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防咱们玄武军跟防贼似的……”

副将忿忿不平的话语陡然回响于耳边,那固是怀远酒后失言,然而半点不假。

提及“玄武军”李大帅不由自主地往腰间一摸,未料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出门换装时取下了代表将官身份的铭牌。

胡女已经退场,台上接着急管繁弦,台下依旧嬉笑扰嚷,前桌几位宾客推杯换盏谈兴盎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惟李瑾莫名兴味大减,默默起身离席。

守在门口的小二弓腰唱喏:“您慢走!下次再来!”

柜台后的藤椅上躺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身上铜钱蝠纹的黑色绸缎挺括水滑,两名小丫鬟摇着蒲扇伺候左右,他即是红萼楼的老板谭旺成。

酒楼里的声声喧闹代表生意兴隆,可谓是日进斗金,谭老板压根不嫌吵,吃饱喝足后尽情享受婢女的贴身服务,腆着肥硕的肚皮呼噜打得山响。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谭荣福不像他年过六旬的老爹,精力旺盛得很,此刻正在二楼的豪华雅间里大发雷霆。

“滚,统统给爷滚!”

桌上杯盘狼藉,地下酒水淋漓,四个穿红戴绿的侍女不敢吭声,战战兢兢地行礼退下。

一旁的狗腿子刘顺连忙安抚:“这几个臭丫头不懂规矩,您别生气!”

紧挨着的是田归良,他长得尖嘴猴腮惯会察颜观色,估摸这位爷犯了龙阳之癖,所以见了姑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谄笑着询问:“少爷,长春院新招了几名清俊的小相公,不如……”

“好男风”并不新鲜,但这种事多多少少上不得台面,长春院则是盛京少数几家挂牌营业的欢馆之一;谭荣福恰是为昨日没搞上白白嫩嫩的小陆大夫而憋了一宿的闷气,跟班这建议精准地搔中痒处,当下放缓脸色点点头,“好,咱们去瞧瞧!”

话毕一行三人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李瑾卸下甲胄一身轻松,信步闲逛来到一条宽阔街道,两边商铺林林总总,陈列着布匹、鞋袜、小吃等琳琅满目的货品,行人往来穿梭络绎不绝,好不繁华热闹。

洒金街果然名不虚传。

这地方跟他们家颇有渊源。

三十年前宛国重兵压境,皇长子李询临危受命率兵西征,血战边廷数月终于凯旋而归,先祖睿宣帝闻讯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后来在这条主街举行“夸功”盛典,令李询骑着高头大马巡街三圈接受万民膜拜,宫里的青衣使者端着盘子尾随其后,向四周洒赏铜钱、糕点和贴了金箔纸的各色小物件,据说光是铜钱就花费了几十万贯,“洒金街”因故得名。

遗憾的是初出茅庐的李询没能斩杀敌将蒙巴图,遗虎为患流毒无穷,那家伙老当益壮凭一己之力支撑宛**队,直至兵败乌河羞愤自刎。

连扛父子两任玄武主帅,末了宁死不屈,抛开国仇家恨,这把硬骨头值得尊重。

那一役极为惨烈,双方死伤无数,滔滔乌河水几乎染成“红河”……

李瑾的眼前晃出一大片殷红血色,他驻足街头定了定神,突然听得阵阵尖利的嘶鸣,群众纷纷躲避,竟是一匹明显受惊的棕毛健马狂奔而来,马背上的人口里不住高喊:“让开!让开!”

长街纵马恐招祸端,他不欲徒惹是非,使劲拽紧了辔头也无法招架,急得满头大汗,偏巧事与愿违,从几步远的拐角忽地“飘”出一个身形瘦弱的白衣少年,惊马懵然不觉撒蹄冲撞,眼瞅着纤薄如纸的少年郎就要被无知牲畜踏翻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距离最近的李瑾不假思索,迅疾伸手拉过那团雪白人影揽到自己身后。

求收藏求包养,哭唧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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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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