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阿茶照例去香料铺子后巷的一家食肆用膳,“贺老板生意兴隆,还是老样子照旧,今日换种口味,听闻何老板从沙州运来不少葡萄酒,可否匀点?”
食肆老板贺进笑呵呵的应了阿茶,只不过阿茶来的不巧,现下店内未有空置的桌案,正想着不若请阿茶等候片刻,便见她圆圆的眼睛忽的亮了下,心道定是见到熟人了。
阿茶轻笑行礼请求自便,自顾自的去了一靠窗的角落。
“店内人多未有空桌,不知能否与郎君搭个桌?”崔行听见身旁传来一活泼俏皮声音,回头望去,竟然是之前那个傲娇狡黠的小娘子,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阿茶吧,“郎君不说话,小女便当郎君同意了。”说完,阿茶也不管对面那人的神情,径直撩袍坐下。
几息前,阿茶也在为难是多等片刻还是让贺老板直接送去铺子,四下看着也并没有快要用完的食客。不过临街窗旁一鹤身玉立的身影有点眼熟,阿茶多看了几眼,很快认出那人来。这不是大理寺狱那尊阿难陀吗,阿茶双眼一转,有了注意。
“郎君点了这许多,却又不用,贺老板知晓该伤心了。”眼前的人端着一副正襟危坐、刚正不阿的模样,实则分明就是冷眉冷眼、不通情理。阿茶微微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更加随意放松了,紧接着状似随意的又问了句,“郎君应是第一次来此处吧。”
“何以见得。”
听见对面终于发出声音,阿茶微微勾起嘴角,这人还真够目中无人的,“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说完在崔行的目光中瞟了一眼几乎摆满的桌案。
“郎君点的大多是招牌上有的,然而只要来过一次的食客几乎都有自己专属的口味。”说完阿茶噗嗤一笑,压低声音以手覆面凑近崔行又说了句,“郎君许是不知,贺老板这招牌啊,就是为了如郎君一般的公子特意定做的。突出的呀,便是一个雅致。”
阿茶刚说完第一句,崔行便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周围的桌案,果真如阿茶所说一样,每个桌案各不相同。听完这最后一句,崔行猛的转头看向柜台前的招牌,那是一块烧了一角的木板,烧焦处画着一丛蓬勃生长的飞蓬。虽称不上多么雅致,但若是与这店内的环境一厢比对,高低立下可见。
阿茶神态坐姿更放松了,不日前的不忿一扫而空,想着也别浪费食物了,那就好心指点一二吧,“郎君不必气恼,桌上这些吃食若是配上一壶店内特制的饮子,可解七分油腻。小二,来壶甜汁。”最后这句话是用吐火罗语对店内的胡人小厮说的。
崔行若还没看出眼前这小女子刚才一系列的行为的目的,可以立即从大理寺辞官了。不过是那日出去时望了她一眼,她便记到如今,崔行摇摇头,暗叹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不过有一点,眼前人到底还是猜错了,他不用确是因为太过油腻,但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吃食,相反这加了大量香料又在碳火上炙烤过的肉反而是他这几月来吃下的为数不多的肉类了。
一想到几年前那事,崔行觉得那股恶心不适之感又来了,正想告辞眼前突然伸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手上端着一杯紫红色不知是何物的液体,闻着还有一股花香和甜香,另还有一丝清新淡雅的清香,不知源于杯中还是对面。
“快接住啊,手都酸了,果真是只会办案的书呆子啊,竟半分不知心疼女子的。”崔行在这一声矫揉造作的挖苦下认命的接下这满满一高杯。刚想放下,对面那人又发话了,依旧用着那股矫情娇气的调调,“喝啊,不是不适吗,你这杯我可是特意没让小厮加冰,只不过这风味怕是要减半了。”
在对面那人的催促下,崔行不得已喝了一口高杯中的液体,滋味不错,初为酸后为甜,还有淡淡的苦味,多半是陈皮。这饮子应是多种药材配上棠球子熬煮而成,一口下去,之前的不适确有缓解,不免多饮了几口。
“多谢,”换做旁人能得他一句谢已是不易,但眼前人状似无意的关心,崔行认为攀谈几句,也不为不可,“这分明酸大于甜,为何店家要叫它甜汁。”
正在配合小厮撤菜和摆菜的阿茶听见这奇怪的发问先是微微诧异,眼前之人居然还懂吐火罗语,紧接着又噗嗤一笑,“郎君不若自个想想为何?若是叫酸汁,好听吗。”
等到阿茶点的菜色上齐,崔行依旧沉着脸,眼神虚焦,空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显然是又不想说话了。
“好了,开吃,郎君,郎君?”阿茶在崔行面庞前挥挥手,“还计较呢,如今的糖虽没前朝精贵,但依旧是百姓轻易吃不起的,是以,郎君可明白了。你刚点的被我撤下去了,不若试试我点的吧,只是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酒足饭饱,二人互相告辞,一人踏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一人蹦蹦跳跳穿过灯火通明的巷口。马车上的崔行挑起帘子看向穿过巷口拐进隔壁香料铺子的阿茶,确认了她的安全,马车这才晃晃悠悠的驶出西市。
“你感觉到了吗?”“你也感觉到了!”“这次是因为什么?”近几日大理寺上上下下明显感觉到那股许久不见的威压,又笼罩在大理寺的上空了。
“四哥,四哥,哎,等等,等等,四哥走这么急作甚,近日又没有新的案子。哎,你和少卿熟,知晓什么消息可一定要告诉大家伙儿啊,哎,哎,别走啊……”
躲到一处无人的角落,胡四仔细观察周围确认不会有人经过后,吐出一大口浊气,“我这张嘴啊,千不该,万不该啊,怎的就是控制不住碎嘴子的毛病呢。”
让一众上下都感到彷徨的不是别人,正是崔行。这几日,三年以上的老员工们提心吊胆,新进的小年轻们呆头呆脑,不知所云。
然而事情的起因正是源自胡四的一句话,某日查案赶不及回大理寺用午膳,众人就打算在街边食肆解决温饱,胡四见崔行食欲不佳,又想到崔行哪怕在大理寺也不和他们一道在饭堂用饭,本着下属得为上官排忧解难的心,胡四倾情推荐了西市的炙肉。
他之前偶尔去过一两次,虽说店内胡人居多,但架不住那炙肉属实是香啊,香料沉沉堆叠,就连羊膻味都能被掩盖,更何况其余肉类。再加上不知是谁发明的吃法,用精面烤的白饼子,包上肉和葱段,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尽管胡四倾情推荐过,但他也没有料想到崔行居然真的会去。堂堂博陵崔氏嫡子,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什么没吃过啊。
胡四是如何发现的呢,实则很简单。
这日发月俸了,胡四念着好久没吃过了,再加上家中妻子也心心念念想来尝尝,下值后便带着妻小去了西市炙肉店。大约半个时辰后,胡四忽然发现了崔行面如菜色神情狼狈的走出炙肉店。他偷偷溜去那桌看过,分明不是第一次去的样子,但桌上的吃食却没动多少。
胡四忽然听到了山崩地裂的声音,抬头一看,雕花房梁依旧暗沉老旧,却没有半分开裂的痕迹。哦,原来这是胡四仕途崩塌的声音。
惶惶度日度日如年,三日后大理寺众人又发现头顶的威压不见了,作为威压本人的少卿甚至有了笑容。只不过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一种算计和心满意足。
三日前,经过多次试验的崔行看着手书上全部被划掉的选项,又一次复盘了那次用餐。突然不知怎的闻到一股清新淡雅的药香,揭开桌案边放着的那支越窑青釉莲花香炉,里面空无一物。崔行记起,他从小便不爱熏香,是以,他的居所虽有香炉的存在,却从未燃过香。
只是这香气莫名有些许熟悉,崔行提笔在手书上添上一行字,沉默片刻刚准备划掉,下笔时想到困扰这么多年的隐疾,终是放下笔合上手书出了府。
西市香料铺子,小人儿罗格捧着一本书坐在柜台后,阿济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拭灰,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
一位身着深蓝团纹锦缎缺胯袍,头戴白玉发冠,长身玉立的男子走进店内,蹀躞带上虽空无一物,却镶嵌着几枚玉牌。
阿济见来人衣着华丽,长相贵气,但脸色却不好看,生怕又是来找麻烦的,店中又无其他人,不能叫六岁的罗格去招待吧,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搭话,“郎君想看点什么?小店有上好的沉香,澧泉坊几位府中都是在小店长期供的。”
见那人依旧冷着脸不说话,阿济只能继续推荐其他香料,“郎君可是不喜沉香?小店还有西洲的羊刺、龟兹的安息,再远的便还有康居的阿薛纳、拂菻的水仙、身毒的胡椒豆蔻,不知郎君是喜好气味淡雅的,亦或是浓烈的,若是小店没有的也可为郎君寻来。”
阿济见那人在听到康居时眼睛动了一瞬,立马欣喜若狂,总算是有点反应了,在这么下去她恐怕就待不住了,这人也忒有威慑力了。
“不知郎君可喜欢这阿薛纳香和苷香,小店的这两样啊,不是奴家吹嘘,整个西市再也找不到比小店更正宗的了,这可是我们掌柜的特地从康居带来的呢。烦请您稍坐片刻,奴这就去取来。”
铺子库房,阿茶今日正在整理昨日新到的一批香料,乱糟糟的一片让阿济难以入内,只得提高声音喊道,“阿茶,你可在里间?有位客人想看阿薛纳,你放那了?”
“客官久等了,这便是阿薛纳了……崔九?怎的是你?你来买香料的?”阿茶拿着刚从一堆包裹在一起的锦盒内取出的香料盒子走进隔间,这活本应阿济自己来的,可不成想,她被那一堆锦盒绊了一跤,磕到了头。
“非也,我是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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