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瞧着也不是个记仇的性子,不就是作弄了他,犯得着特地找过来吗’,心中所想自然没有宣之于口,短暂的诧异过后,阿茶坐下询问道,“找我?不知崔郎君寻我有何事?应该不是来买香料这种借口吧。”
崔行一噎,他确实没找到借口,也确实准备拿这个当借口来着。轻咳一声,说道,“叫阿茶姑娘猜中了,今日来此的本意确实不为买香料,不过在下看贵店品种繁多,若是能寻到一二也算意外之喜了。”
阿茶不太会煮长安人爱喝的茶,然而眼前这位世家公子,中原子弟挑剔的很,她手中唯一的一块好茶还是从阿延奇房内顺来的,便宜眼前这个蜘蛛精了。囫囵的掰下一块丢在一旁沸腾的水中了事,听见崔行这一番看似得体,实则什么也没说的话,阿茶挑了挑眉,“好说好说,保准给你找到一味最适合你的。”
心中藏事的两人丝毫没有发现茶汤的颜色有异,“这茶汤的味道怎么怪怪的,似乎有一股牛乳味……”
“什么!”阿茶看了眼手中的青瓷茶盏,内里盛放的茶汤非但不清亮,甚至还是是乳白色的。转头又掀开一旁的茶壶,里面那是水,分明是牛乳。“是我的错,本想拿来煮奶茶的,忙着忙着就忘了这茬,哎哎,别喝了别喝了,这茶煮出来又不好喝。要不,你还是说事吧,我让人重新换一壶来。”
其实崔行觉得这什么奶茶,别有一番风味,本想说就这样挺好的,架不住阿茶已经收走了他眼前的茶盏,只能作罢,非但如此,刚那一番话也没糊弄过去,还得另找由头。从业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不知如何招架。
“下官此行是代表大理寺向你致歉,以及致谢的。那日抓你进大理寺狱的几名衙役以及惩处过了,大理寺上下也在肃清此等不良行径。你提供的线索帮了大忙,否则那会这么快抓到凶手。只不过那白麒龟甲属实是奇异,在下翻阅古籍虽查到了只言片语,却依旧还是一知半解。”
害自己无故蹲了一回大牢的西市无头案阿茶自然有所关注,这桩案子早在几日前就结案了,只是她听闻凶手被放出了大理寺。大理寺和鸿胪寺给出的原因是,被害人和凶手皆是异邦友人,只受鸿胪寺的监管却不能用大黎朝的律法惩戒。
阿茶偷偷打探过,听闻凶手是龟兹贵族,哪怕发回原籍也不会有任何惩处,只因死的是一个女子,还是遭人厌弃,品行不端的女子。龟兹派人押解凶手回西域那日,阿茶远远的看见那人依旧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
对此,她也只是嘲讽的看了几眼,谁对谁错谁能评判呢,若大漠上真存在所谓的公正,她的阿爷便不会死了。
她那里不知眼前这人在今日提起这桩案子的目的,将快要溢出的嘲讽压回去,阿茶向眼前人解释(科普)道,“白麒龟甲,长不足半寸,六足,有翅,为白,头部有一分叉角,因其甲壳坚硬且有数道不规则的斑纹,故而得名白龟甲。又因龟甲虽有毒,然其所在地必有阿薛纳分布,康居百姓便认为这龟甲跟麒麟一样是祥瑞,传着传着就被叫做白麒龟甲了。不过近些年随着做香料生意的商人越来越多,白麒龟甲随着商人的脚步逐渐遍布大漠,就连西市也能见到了,我这小店偶尔还能撞见一两只呢。”
“原来如此,多谢阿茶姑娘为在下解惑。姑娘推荐的这两盒香料倒是特别,明明不甚起眼,起初也未闻到一丝半点的味道,放了段时间香气反倒越来越明显了,闻着颇为清新淡雅。”
阿茶示意崔行将锦盒一一打开,“这两种都来自大食,左边这盒是金颜香,与安息类似,若与沉香、檀香按一定比例调配,焚后便是一种清新婉约的香气;右边这盒是蕃栀子,也就是詹匐花的果实,清冽、甘甜、细腻,且留香持久。”
“我很喜欢,多谢阿茶姑娘,只是奈何在下对香道一窍不通,这调配,能否请阿茶姑娘代为一二。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未表感激,不知是否有幸邀姑娘一同用膳,香粉倒是不急,姑娘那日调配好了告知一声,我派家中小厮来取。”
话都让他说完了,阿茶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崔郎君。”
炙肉店,依旧还是临街靠窗的桌位,这次阿茶的坐姿端正了许多,她想不通,眼前这人弯弯绕绕又是香料又是案子,结果居然只是为了一顿饭,她不能理解,很不能理解!
“羊肉来两份,隔壁那桌那是什么?彘肉?瞧着不错,照他们那样,也来两份,你看着再配上一些素菜吧,对了,再加一壶甜汁,加冰!在下点好了,阿茶姑娘可还有想加的?”
“既是崔郎君做东,自然您做主就成。”看着崔行雀跃的目光,阿茶继续默默打量他,不对劲,很不对劲。
“对了,只知晓姑娘来自康居,生意也做的不错,可是粟特九姓的那个康居?”崔行确认了,那股淡雅的香气正是来自阿茶,在香料铺子气味糅杂不甚明显,现下在这充满浓烈烟火气的食肆反倒能轻易辨别出了。崔行心想‘文书上那最后一个选项,看来不需要验证了’。
心情一愉悦,崔行不免话也多了起来,毕竟他平生没什么爱好,吃和刑狱诉讼算是唯二。这几年愈发狠厉暴躁叫一众同僚受了不少罪,想来今后不会如此了。显然此时崔行并没有意识到一件极其严重的问题,那便是阿茶并不是他的下属小厮。
在未找到原因前,阿茶还得应付眼前这人,“算是吧,只不过我从小在大漠长大,并未去过康居,家父倒是在康居出生长大,若是按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康居姑且算是我的祖籍吧。你应该是从我的过所上知晓我从康居而来吧。”
崔行一噎,得意忘形了,忘了上次见面两人心中都藏着算计,并未谈及太多与自身相关的。好在阿茶的神情未见嘲讽和不忿,便顺着她的话答了句。但实则他是从碎嘴的胡四口中得知的这事。
“那是我第一次去康居,不过却是回乡处理家父的身后事。”阿茶又想起了半年前那些事,她本不欲回康居,那个地方名义上是阿爷的出生地,但他十三岁上下就离开了,此后三十年也从未回去过。她不懂阿爷为何要留下这么一道命令,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阿娘要随他而去吗。
康氏的祖宅早在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被毁于一旦,她跟着阿爷留下的线索,找到了他埋在地下的金银珠宝。若换成银钱,可够活着的人一生无忧,若是他们不想继续躲藏,也能支撑到完成计划。在金银下还埋有一个匣子,里面是一份正规的户籍和过所,和一封写给其余人的信。他将选择交给了阿茶。
“节哀。”崔行的话打断了阿茶的回忆。
“没什么,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日的,中原不是有句话叫‘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吗,家父是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老幼而死,担得起重于泰山,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阿茶嘴上虽然说的是深明大义,脸上却满是失去父亲的悲伤和对父亲行为的不解。
崔行心头咯噔一下,升任少卿以来,不少人说他行事太过狠决,不讲半分情理。他一向嗤之以鼻,他信奉的是法不容情,若法不法,则国将不国。但此时他却说不出究竟谁对谁错,以一人的生死换一城人的生死究竟该不该。
“令尊此举……还不知令尊尊姓大名,若不是令尊的……不在长安,在下定要前往祭拜。”
阿茶先是为难了一番,在崔行表示理解准备换个话题后,阿茶深呼一口气,颇为艰难的开口道,“家父,家父名叫康舒赫,乃是,乃是昔日被成国公所灭的麒域的军师。”
崔行变了脸色,阿茶用一副难堪和我就猜到会是如此的表情,在崔行看过来时回望过去。
崔行立马慌了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我,你,我并未是……有件事你应该不知晓,麒域虽已覆灭,但朝廷感念令尊护卫五千百姓的壮举,特追封令尊为定远将军。”
“且既然令尊是麒域军师,那你应该知晓麒域存在的几百年间,不是没人想着收服亦或是消灭,却从未有人做到。成国公为何能攻下麒域,究其原因,不全是因为成国公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吧。哪怕我身在长安也听过麒域军师之名,想必以麒域军师之智,不会没有脱身之法吧。”
阿茶噗嗤一声笑了,嗔怪道,“你这么说成国公不怕他的后人来找你麻烦?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麒域的覆灭确实有阿爷的推波助澜。他接手时的麒域早已不复当年,再加上太宗在世时降服了突厥,他便知道麒域早晚有这一日。当初他不是没想过举降,但一个存世百年的组织谁能真的放心呢,是以,他花了数年想扭转麒域在大漠的风评,但数百年累积起来的印象那是这么轻易就能扭转的。”
“屠龙者终将死于龙口之下,威慑沙匪的麒域也亡于沙匪的刀下。”
“对了,追封定远将军一事我怎么不知情?是何时的事?”
崔行细细回忆了片刻,不确定的说道,“应是去年十月左右,安西都护麴仁泰向圣人奏请为令尊正名,一同上书的还有一封万民书。此事你不知情?我记得朝廷有派御史前往……”
阿茶打断了崔行的话,不在意的说道,“朝廷还念着阿爷的功劳我已心怀感激,至于追封,只是虚名罢了,我想阿爷不会在意的。再说了麒域军师世代传承,为了安全都以阿克什为名,御史找不到其家眷也,也正常。还未感谢崔郎君告知这些,以茶代酒,阿茶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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