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房间里,电灯只能照亮一部分,它很老旧了,随着吹进来的风摇晃。
七点半了,褚妮可看一眼表,立马把电视节目换到新闻频道,门开了,她的二叔快步走进来,“还没开始。”
“妮妮,想吃猪油拌饭吗?”
“想。”褚妮舔舔发干的嘴唇,被叔叔喂了块苹果,“好香啊。”
今天叔叔没有等着看天气预报,他进了里屋跟爷爷说了句话,“今年收成还不错,明年就送妮妮上学去。”
“天气预报快开始了。”
“就这样。”褚裟回来,他把侄女抱起来放在腿上,“涂点雪花膏,手都皴了。”
“还没吃饭呢,等吃了饭,睡觉前涂。”
“奶奶,我想吃猪油拌饭。”
“我去给拿猪油。”
“这是栋梁哥给的包菜,加点盐和辣椒,拌个小菜。”
“有腌菜疙瘩。”邵金香有点舍不得,她见儿子听不进去自己的话,只好拿着包菜去厨房。
“再加点白糖,味精还有吗?”
“快没有了。”
“那我回头去买。”
“你少花点钱吧,攒着娶个媳妇……”
郭宁毅刚才去解手了,顺便看看面苹果还有多少要卖,不是很多,他不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活要干。
“明天我们收拾果园的垃圾。”
“嗯。”郭宁毅点点头,东家比一般农村人讲究,给孩子起外国名,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果园也伺候得非常好,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娶不上媳妇,但他就是光棍一个。
“妮可是希腊语,胜利的人们,是娇小美丽的年轻女孩,在纤细的外表之内,带着一股刚毅独立的气质。”褚裟是这么解释侄女名字的,“我希望她又漂亮又聪明,还能有不俗的成就。”
“那这名字可不一般。”邻居家的大叔过来看热闹,顺便留下来吃顿饭,这让邵金香不情不愿的,她本来就心疼粮食。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
郭宁毅听邻居家的大叔跟东家聊了半天,最后才见人依依不舍地回去,他瞥见东家走去茅厕,“里面没纸了。”
“小的。”
“你在咱们地里尿就行了,天那么黑,不方便。”邵金香没有一刻不在为儿子操心,她这辈子就为了丈夫和孩子活,直到死。
“我……我去那边看看。”
郭宁毅也就刚开始知道结巴能治的时候激动了一下,他很快就冷静了,自己没钱也没工夫治病。
这果园不小,果木长得相当好,这是需要干很多个日夜才能维持的。
天不亮,两个人就爬起来兑好农药,背上喷雾器给果树喷药,幸好没有露水,不然没法干。
黑背叼着水壶在地头狂奔,它摇着尾巴来到主人跟前。
“好孩子。”褚裟称赞了黑背,他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擦擦壶口,然后递给了郭宁毅。
“这……这狗真通人性。”
“等这里的活干完了,你去哪里?”
“城里。”
郭宁毅听说在城里干工地一天十块,比在农村干杂活赚得多,就是花销也大。
“等果园的事都忙完了,我也去,说不定我们会遇上呢。”
“到……到时候,我,我就请……请你下馆子。”
褚裟之前在果园的空地盖了间屋,不小,能搁两张床,还能有空放桌子和农具。
郭宁毅由衷赞叹东家有头脑,他见过很多果农舍不得盖个大屋,在小屋里直不起腰,只能搁一张床。
东城村有几个果园,因为经营得不错,是乡里有名的模范村,这里头当属褚裟伺候的果园最好,市里来了记者采访,村长就给引到果园了。
恰逢此时,褚裟解手去了,郭宁毅被迫接受了采访,他最紧张说话了,接受记者采访更是说不好。
看见东家回来,郭宁毅看了他一眼,“你少上茅房。”
“解手都不让了?”褚裟不解,结果就看见村长跟一个女记者,跟着也紧张得结巴了,“我犯事了吗?”
“别……别紧张。”
郭宁毅拉东家的衣角,只是他看起来更加紧张,“慢……慢慢说。”
“我用得着你提醒?”褚裟觉得好笑,他跟郭宁毅说话还行,一看记者就紧张,前段时间,有个男人用铁锹打死了他家狗,还吃了狗肉,他一气之下在半夜去男人家放了一把火。
郭宁毅知道这事,他每天跟东家头对着头睡觉,怕有人偷水果,都睡得浅,东家动的再轻也听得见。
他听老人说过梦游,担心东家掉坑里,就跟在后面,就见东家跑到一户人家的墙外,随后朝里边扔了火把。
认真养的狗就那么被人杀了吃肉,褚裟退一步越想越气,于是就干了那么件事。
“村长,我不行的。”
“怎么不行?这是要上电视的,咱们村里的小伙子属你俊,你不行也得行。”
“你觉得家里好还是城里好?”
“秋天的时候,家里有硕果累累,果园就像黄色的海。”
“你喜欢家里?”
“谈不上。”
“那你向往外面的世界?”
褚裟摇头,“我好像没有什么喜欢的,养活好一大家子人就够了。”
“村里果林业的发展非常好,但我知道这很辛苦,你会经常觉得累吗?”
“世界上有太多辛苦的人了,我应该是最不起眼的。”
“你还没有结婚,那你觉得以后的妻子会和你一起养哥哥的孩子吗?”
“人家没有义务做这件事,不能因为娶了个媳妇,我就突然想起要孝顺父母,照顾孩子了……本就都是我要做的。”
“孩子上学了吗?”
“明年就上。”
“我听说村里一般都让女孩子读个四五年书认点字就算了……”
“她要读很多书。”
记者见被采访人情绪激动起来,“你是希望她出人头地吗?”
“我希望她找到自己。”褚裟在思考,“大部分女孩十几岁就在外面打工,要么在外面找个对象带回来,要么家里给介绍一个……我不想让孩子也这样,我想她聪明地清醒地过完一生,哪怕因此很辛苦。可是即便不这样,人也是很难幸福的,麻木更可怕。”
“你提到了麻木,为什么是麻木?”
“你观察过穷人的眼睛吗?”
记者愣了一下,她仔细看果农的眼睛,很大很亮,可惜里面几乎都是疲惫,这时候她觉得冒犯了对方,连忙道歉,“对不起。”
“我本来就是穷人,这是事实,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褚裟很坦然,他也看着记者的眼睛,“生活千篇一律,人的眼睛被贫穷折磨得只剩下麻木,我不能说不好,这不符合主旋律,大家都会觉得我这人怎么这样……”
“所以你觉得是不好的。”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你知道吗?”
记者犯了难,她身为女性,能在这个社会阶段做记者必然是很有思想,因此思考得更加深刻,不愿贸然说话,“读书可以让人更准确地判断好与不好。”
“跟你聊天很高兴,但我有很多活要做,再见了。”
看着园主离开的背影,记者突然想到电视台要做宣传读书的节目,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真是黄色的海。”
“东……东家,回来了。”
“没趣。”
“啊……啊?”
“没有事,我们干我们的活。”褚裟拿着耙子搂地里的垃圾,他每年清理两次果园,一次在春天,一次在秋天。
郭宁毅很能吃,干活很卖力,他不知道自己是东家这几年找到的最能干的一个工人,尽心尽力地做工,怕自己坏了名声。
做工的人也有名声一说,他在一户人家偷了懒,不好好做,名声就坏了,别人就不请他了。
午饭是炒洋葱,很咸,邵金香还给切了腌菜疙瘩,她总是故意把菜做咸,这样人吃的饭就会多。
大饼做得很结实,郭宁毅牙口好,吃着不算费劲,苦了他一旁的褚裟,倒了碗热水泡饼吃。
“你……你咬不动?”
“有点。”褚裟用拇指按了按腮帮子,他抽烟喝酒都不多,小时候也不顽皮,但是遗传了父亲,有一嘴乱杂的牙齿。
“下午煮……煮面条。”
“我给做点手擀面。”
“加……加点臊子。”郭宁毅几乎不提什么要求,这点可比上一个干活少事又多品格还恶劣的工人强多了。
上一个汉子说了什么呢?
他开玩笑,问东家有没有妹妹什么的,做完工也不要工钱了,把妹妹嫁给他。
这还不算完,他又吓唬妮妮,说妮妮就是太小了,再大一些跟他走算了,其实小点也没事。
田间地头多的是荤段子,男人说话不是过脑子,是过肠子,然后放出来个屁。
褚裟从不跟这些不着调的男人吃喝玩乐,他不觉得是有意思的玩笑,旁人若是提一句邵金香是抵工钱送的老婆,都要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郭宁毅是不知道这些,他来之前听说东家把上一个工人打了,吓得一宿没睡着,在家被老汉打,做工再被东家打,这日子还混个球啊……
“这怪我吗?”褚裟有点气,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他当我是软柿子,敢说这种话,别说是把麻袋套在他头上打掉他两颗牙,更狠的我也做得出来。”
“这……这该打。”郭宁毅清楚一些男人的狗德行,嘴上没个正形,乱开玩笑到孩子头上,“活该。”
褚裟话锋一转,没再继续生气,他盯着郭宁毅,“难怪你小心翼翼的,合着你以为我爱打人啊?”
“误会了。”
“怎么还敢来?”
“老汉定……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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