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竹子把几块碎银塞到尘意手上，好险堵住T的嘴。从窗户缝隙往里窥探，竹子明知二姨娘听不见也看不见自己，却也屏住呼吸——
再见到千十，二姨娘只略微抬了抬眼皮，手上动作不停。T改着一件小孩衣服，见千十盯着看，蓦地生出火气，“啪”地把针线撂下：
“不是给你穿的！看什么看！”
随后又想起什么，禁了嘴小心翼翼打量了下千十，见T没有走的意思，才放心：“我知道不该赶你，道理我都明白了。你就托到我名下，我也不多说，咬牙受了这番苦！”
见千十还是不动，二姨娘急了，推T：“你还有什么话说！”
千十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眼中没什么光彩，像在苦笑。竹子皱眉，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千十却没做出什么让人意外的举动——T对二姨娘索求认可：“你愿意生下我吗？”
“愿意愿意，”二姨娘一挥手又坐回去，“你快点来啊，叫你娘少吃些苦头！”
之前那次是当局者，竹子没有看到，但这次T作为观众，将室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在二姨娘说出“愿意”之后，一些光片碎屑从T的身体分化，流向千十；那些碎片只出现片刻就恢复如常，只有身形凝实了些的千十能证明那些不是错觉。
竹子松了口气。
地府。
孟婆守在坩埚前，在两人回来时已打好了两碗汤——捧着碗，油漆般的刺鼻味道叫竹子一僵，孟婆呵呵一笑，转过身去捯饬那锅里剩下的液体。
“怎么还不喝？”孟婆皱起眉，目光如隼钳得竹子动弹不得，“你难道不想投胎？”
竹子余光瞥了下千十，心想：怎么只管我一个？T也没喝啊……
“嗯？”
“我喝，我喝，”竹子只能揪住鼻子，一闭眼囫囵将一大碗绿油油的孟婆汤喝下。
孟婆重重“哼”了声，把碗收了回去。
奇怪，竹子忍受着那不明液体在胃里翻江倒海，明明已经喝了孟婆汤，按理说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系统……
随即，一阵钻心剜骨的痛贯穿了T，竹子痛得像根被签子穿住的肉条一样僵直刹那，猛然倒了下去。
迷蒙中，看见孟婆听到动静回过身；T躺在软乎乎的东西上，身后人的鼻息扫动着T的发丝。微凉的手盖上T的眼——
“放心，我这药片刻功夫就去了……”
痛……撕心裂肺的痛……竹子痛得动弹不得，否则T多少会打两个滚；像死鱼搁浅，扁塌塌地粘在摊上。
环境很吵，像是无时无刻没有人在走动，像无数只蚕宝宝啃食桑叶的声音，夹杂着仿佛亘古不变的风声，沉重的苍老，四面八方来，没有起点、没有归处。
视网膜被照得雪白雪白，人像从视线开始融化，然后不复返地和整个天地融为一体——
不，如果要竹子品评，T会说这里没有天地。天是浑白无二的天，地是洁白无暇的地，搞得T们这些中间的死尸像是包在里面的馅，整一个大饺子。
意识当然很混沌，竹子仿佛使用着梦里的思维——可能死亡就是如此，信号不佳，梦里思维——T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前世，还躺在十三四岁的身体里，迷迷瞪瞪地有了点意识，仔细辨别了番觉得还可以再睡会儿——脑海里有神经模仿着闹钟，吓得T脊背一跳一跳，眼睛一虚一虚。
但过不一会儿，很难说这种过度是怎么完成的，又是被如何选择。T或许把自己当做发出噪音的一员——实际上，疼痛钉死了T，像条无人为其翻身的咸鱼。
在T想象、或是梦里，T在和一桌人品评世事，古今中外，凡T那被毒汁浸透的脑子能想起来的名人都被T们放上桌高谈阔论了个遍——其中梦境搅碎拼接的名字不计其数，即使是给专门研究梦境的大能看，要将其中材料与隐喻、真实和虚假、情感和**……把这些都解分明也很难。
后来，几人遇上困难——T们想把这些人物像串珠子似的串起来，一说按时间，一说按派别，最后纷纷扰扰，几人拍桌扬嗓；在竹子的意识里，T们的叫嚷就算不是充天塞地，也能震天动地。
最后，竹子心智突然冷下来，像被泼了瓶水。不再上头的T几乎是恐惧地缩下去，画面枯萎变色，T又睁开了眼睛。
实际上，对于理智的、状况外的人，T那些走马灯客观上只是弹指间——因为几乎是T一进入这方空间，眉间鹤羽便悄然出现，那白色又拉长抽离出来——
“竹子……”
竹子无力地把眼球往上翻了翻：妈……再让我睡一会儿……
白鹤那两条细木枝似的腿后退两下，展翅化作一缕白色的风将竹子裹住。一人一鹤直直滚入中心的无底洞。
趴在白鹤背上，竹子才清醒些许；T睁开眼睛，手攥了攥身下的……毛？白鹤咤叫了声，竹子连忙松手。
它一定不是普通白鹤，竹子看着几乎是拔地而起、垂直向上的白鹤，不由自主抱紧对方的脖子。它的速度快到竹子根本不敢再睁开眼——脸皮已经被刮破了。
等等，T终于感到不对，用肩头蹭了蹭脸颊——我……我现在是个什么形态？这是在副本里还是……？
白鹤落在天梯最后几阶，朝竹子示意。
竹子在台阶反光处看清自己的脸——“我……变回谢惋惜了？”
白鹤用头顶了顶T——它做这种动作没有丝毫撒娇之感，目光像个长辈，只是催促竹子快快走完剩下的路。
竹子暂时放下疑惑，向前走去。毒药让T几步一停，最后差不多趴了下去，四肢并用。而白鹤亦步亦趋地跟着T，始终在T身后一步的位置，也不催T，就静静地看着。
最后几步竹子痛极了，不自主地倒在台阶上，想缓口气——白鹤用腿碰了碰T，翅膀一挥，迷雾尽散；竹子看见天梯之上是一道门，门拱上书“业城（小字：系统维保协会根据地）”。
竹子被引起了好奇心，猛然生起一股力气，抬起僵住的手腕——“咔，咔，咔……”骨头与台阶碰出脆响，竹子拖着身体一阶一阶地挪上去。
越过结界那一刹，竹子忽然感到浑身一轻；再一回头，躯壳已然炸作万千碎片消失于空气中。
白鹤领着T去协会报道。竹子有很多话想问，但看着白鹤沉默的神色，又三缄其口。
终于，在它将竹子领到一个客服办公室，让T坐到一个空位时，竹子终于忍不住问：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鹤顿了下，转了下头，示意跟它走。竹子被T带到那个曾见过的操作间——期间看到的景象令竹子大为震撼，这是一座极具未来感的城市，建筑设计与那特殊的材料先不谈，光是行人就够T惊奇了——行走的石头？飘……飘浮的树？那是什么……能吐人语的熊？！
注意到竹子一路走来的震惊，白鹤把T带进操作间后，说：“有什么想问的？”
原谅竹子之前没听出来，那时实在迷糊；但现在——“你……你是不是……001？”
白鹤平静地说：“是。”
“那这里是……”
“对，这里是系统的地界。”
“原来……原来那些死去人都会来到这里……”
T说错了，只有在副本里死亡的亡灵才会有这一次机会。白鹤没有点出，而是道：“你死了，我受人所托，帮T照顾你。”
“你说的那个人……是千十？”
白鹤没有回答。
“T……”竹子想起自己死前场景，“为什么孟婆汤会有毒？那个副本……”
白鹤沉默。竹子感到自己被隐瞒了一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T想起进副本前幺九的眼神……
对！幺九前辈早在那时便预知了我的死亡，那天的感觉，原来不是冥冥之中的预感，不是T将要遭遇不策，而是我！
竹子猛然抬起头：“你们是不是早知道……”
白鹤还是不语。
“告诉我吧，求你，001。”竹子恳求。
白鹤缓缓抒了口气：“那个副本，是被人操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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