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用尽全力也没能救到她么……
一股难言的悲伤攥住了滕希的心。
年少时浓烈的情感会在一方的骤然离去后,剥离掉所有痛苦,演变成最美好的回忆,这份回忆会带着死亡的重量,沉淀在心底最深处,成为无法与人分享的苦涩蜜浆。
他想,或许在杨青青死后的这么多年里,章柳一直背负着远超她一个人生命的重量在前行。
就是这份重量,这股执念,让章柳在成煞之后还能保有一丝神志。
“我来除煞吧。”滕希低声说道。
“什么?!”水脉立刻不愿意了,“你是要杀掉她还是把她超度送她入轮回?其实我可以继续让她待在我的结界里,保证不放出来伤人!”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滕希吁了口气,准备拿起面具。
一直坐在他旁边沉默不语的秦之望却伸出手按在了傩面上。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秦之望抬眸看着他,神情还是恹恹的,“你确定没问题?”
温镜穗也劝道:“以你自己的身体为主。”
“放心,”滕希的手坚定地握住了傩面,“我有分寸。”
“……”秦之望静了两秒,松开手不再看他,“你最好有。”
知道他这样臭着脸也是关心自己,滕希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让趴在自己脚边的小咪带路,准备独自前往临时关押章柳的地方。
“不行,我不放心柳柳,我也要去!”水脉叫嚷着从盆里跳出来,紧跟在滕希背后。
秦之望虽然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在滕希刚在一个特殊房间门口站定时,他慢悠悠地起身,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温镜穗看着办公室里剩下的参会人员,丢下一句“我也去看看”就收拾资料出了办公室。
等她赶到时,滕希已经进入了降神状态,他们三个只能通过门外的监视屏看到屋内的情况。黑斑水流圈着屏幕,许多只眼睛一齐冒出来,恨不得钻到监视屏里面去看才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它看着章柳身上的煞气一点一点减少,由煞气转化而成的灵力似乎还能反哺于她的魂体,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它还从没有见过这种除煞的方式!
能够灭杀掉煞气的能力并不算罕见,可是滕希除煞居然不会对章柳本身造成任何伤害!三局的人才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吗?!
除了它之外,另外两个人都很淡定。
温镜穗静静看了一会儿,敏锐地发现滕希的灵力比之前又精纯了许多——
这种进步速度,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章柳本身还保留了一部分神志的缘故,这次除煞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滕希依然在显法时看到了过去的记忆,是小小的他随着家里的长辈出去行医的场面,只是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似乎和前两次的黑煤球并无太大干系。
当他的注意力重归现实时,看到了逐渐变得正常的章柳。
褪去可怖的黑色煞气,章柳恢复成了生前恬淡端静的模样,她看上去只有30岁左右,比起记忆里胖了一点点,微笑起来有一种老师特有的温柔沉静。
水脉第一个推门而入:“柳柳!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它高兴得身上眼睛嘴巴甚至断手都冒出来乱七八糟地挥舞着,也不怕吓到章柳。
“……”滕希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脸,就在这时,一只手摘下他的面具,然后直接松松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闻到这股熟悉的沉香气息,滕希就知道来人是秦之望,他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看着水脉在那里耍宝。
眼看水脉大有扯着章柳研究怎么批量制作有思想的尸体来陪伴自己的架势,秦之望毫不客气地用妖力隔空打了一下它的妖核:“差不多行了。”
“……”水脉委委屈屈地把眼睛和残肢收回体内,只留下几张嘴巴在外面嘀咕:“说话就说话,干嘛随便动手打人啦。”
滕希:“……”
真是辣眼睛的撒娇。
温镜穗这时适当地插了进来,直截了当地问章柳:“那个虫子是怎么缠上你的,你还记得吗?”
“……”章柳的反应有点慢,她理解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它是忽然出现的,我还活着的时候,它就总在我的脑子里面说话。”
在脑子里说话?!
听到这句话,滕希立马站直了身子,吃惊地和温镜穗对视了一眼。
章柳仍在缓慢地诉说着,她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因为那个声音总是刻意提起杨青青,好像就是特意为了折磨她而出现的。
“人是该往前看的,我考上了师范,当上了老师,生活得很好,但我不能放下她,”章柳说到这,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她当时拼命把我推向了岸边,我一定要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可是脑子里那个声音不放过她,无论是吃药还是住院治疗都没有用,她越来越多地想到死亡。
是她当初没有救上青青,是她害了她,如果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她阻止青青到她家来,青青就不会死……
凭什么青青死了,她还能好好活着?
她也该去死的,她也该去死……
“我很清楚我是生病了,因为青青不会那样想,也不会希望我这样想,”说到曾经的好友,章柳有些怀念地笑道,“我知道她的。”
那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即便离开了,给她留下的也是温暖而不是负担。
可脑内的声音撕扯着她的理智,让她精神状态如同滑体的山坡一样,不可控地越变越差。
直到那天下班时看到了那个溺水的孩子,这次她的理智与脑内的声音出奇的一致。
必须要去救人!
“但是这次,我还是没救上来。”章柳苦笑了一声。
不仅没救上来,救人时,负面的声音像爆发一样占据了她的大脑——
就算拼尽全力、丢掉性命,她也救不了想救的人,留不下想留的人!
她好恨,好不甘!
这些强烈的执念和不甘,让她在失去生命的瞬间成为了一个被怨气控制的怪物。
“……”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温镜穗没有想到,章柳成煞的原因竟然会是这样。
她轻叹了口气,翻开资料递到章柳面前,“如果你说的是这个小男孩,他当天成功获救了。”
报道上说小男孩落水后,第一个跳下去救他的就是章柳,成功带着他靠近了岸边,在章柳体力不支松手后,有个外卖员接力把孩子救上岸,只可惜再想去找章柳时已经看不见她人了。
章柳细细看着报道,看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她释然地笑道:“这样就太好了。”
-
“那虫子太可恶了!”温镜穗回到会议室,把资料夹往桌上一拍,恼怒道,“扭曲事实消磨宿主的求生意志,让章柳救人也只是为了让她再度经历从前的阴影,以便诱导她死亡!”
“好可怕的虫子……”
会议室里其他人听完经过,只觉得后背发凉,如果自己被寄生了,日复一日地被勾起最黑暗的回忆,自己能抵挡住吗?
怕是也会成为那虫子爪下的亡魂之一。
“人类真是神奇,”秦之望眼前闪过章柳释怀的神情,语气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嘲讽,“拼尽全力求他人生,自己反而可以从容赴死。”
“因为在我们的价值观里,有些东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啊……”
温镜穗感慨完,话锋一转,沉声道:“但这绝对不该成为别人利用设套,恶意谋取性命的手段。”
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么……滕希的心忽然被触动了一下。
无论是成为尸煞的章柳,用身体保护同伴的鄂靖勇还是当时坚守阵法的小妖怪们,似乎都有着某种信念,足以让他们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那是一种潜伏在人性深处,危急时刻就能爆发出超乎想象、跨越生死的力量。
滕希忽然觉得,加入三局,与这些伙伴并肩作战,似乎是在冥冥中做了一个不错的决定。
“那虫子一直徘徊在章柳身边不愿离去,”连栩问道,“它想从她身上谋求什么呢?”
“利用执念,放大心中的负面情绪,诱导被寄生的人去死,这和李睇的情况很相似,”滕希缓慢地分析道,“如果这两次的元凶是同一种东西,那它很可能是冲着章柳的肉|身来的。”
“到底什么虫子有这种本领……”温镜穗思索了片刻,看向秦之望,“秦顾问在水下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按理来说作为外援的秦之望没有义务留下来参加他们的内部会议,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既然都一屁股在会议室坐定了,温镜穗也不会放过询问更多细节的机会。
“没有,”秦之望一副随时能睡着的困倦模样,懒懒答道,“那片水域是水脉的地盘,它都不能感知到,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两名大妖都没法发现踪迹的虫子,定然是个实力十分强劲的对手。
想到这,会议室里的人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寄生的虫子……”温镜穗习惯性地轻点着太阳穴,安排道,“二组负责联络民间合作的蛊师,三组负责检测本案受害人的身体,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线索,至于一组——”
“连栩你们明天把这次案卷整理出个梗概,和元宝那边对接,这两个案件暂时合并调查。”
连栩点头应好。
安排完所有事情后,温镜穗宣布散会,本就严重的黑眼圈此时似乎又重了一点,她揉了揉额头,看向滕希:“小希,你今天是睡宿舍还是回家?”
“回家吧,我等会儿打个车就可以了。”滕希说。
“这么晚了,让小咪送你一程吧,”温镜穗打了个哈欠,“早点到家早点休息。”
小咪立刻积极地立起身子,哈哧哈哧地吐着舌头看向滕希。
滕希还没有表示,安静坐在一旁的秦之望终于开口了:“我送他回去。”
他看向滕希:“走吧。”
说完,他没给滕希拒绝的机会,径直往门外走去。
“嗷汪——”
今晚一直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小咪听到送滕希回家的机会秦之望也要抢,立刻忍不住龇了龇牙!
迟早有一天,他要咬死他!
“好啦好啦,下次我给你带蛋挞,别龇牙了……”滕希安抚地揉了揉小咪的脑袋。
临出门前,他看向温镜穗,迟疑道:“小穗姐,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嗯?”温镜穗放下自己按黑眼圈的手,问道,“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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