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嘉敏公主也终于回过神来。
察觉到四周投来好奇的目光,她眼睫颤了颤,忍下心底失落,她又扬起下巴,嘴角竟浮出一丝冷笑。
“我原以为,言大人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
“在来之前,我甚至都写好推荐信,替门下客卿安排好去处……”
“我等了几个月,结果等来的却是你一句‘恕难从命’?”
言昱安面色沉静,并未回答她的话。
这时嘉敏公主环视一圈众人,然后她凄然一笑,视线再次落在言昱安身上,“看来今日,言大人是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沉默片刻后,言昱安终于开口了,“公主明心见性,一向不拘形迹。今日微臣观公主一反常态,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他声音温煦如清风徐来,语气中已有关切之意。
可嘉敏公主生性高傲,即便被人猜中心事,也不肯轻易示弱。哪怕为和亲一事,她早已心急如焚,但此刻她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轻哼一声,不答反问道,“言大人素来是六尘不染之人,这突然冒出个心上人来,莫不是为诓骗我随口扯的幌子?”
“我虽不屑于强人所难,但也不是任人欺骗的蠢货。”
见言昱安不说话,她气得扬起马鞭,刷地抽打在地上,溅起一片浊黄烟尘。
凉棚下的陈英霎时僵住,一颗心更是揪得发紧,她眼巴巴望着言昱安,虽然明知他持正不阿,从不曲意逢迎,可她还是盼望他能开口说点什么,这个时候只要他愿意,定是能平息公主的怒火。
就在她眼巴巴期盼中,听到的却是言昱安向众人下令启程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他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就这么无视公主,转身走开了?!
陈英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转头望向嘉敏公主。
此时的嘉敏公主早已气涌如山,放眼整个京城还没人胆敢这样轻视她。
忍受着四周窥探的目光,她只觉受到奇耻大辱,脸色也越发难看。
此刻她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像是随时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那握着马鞭的手腕轻颤着,像是随时会失控发狂。
世人皆知长公主横行无忌,也不知谁会成为她撒气的活靶子。
怪只怪言昱安走的实在太慢,当看到嘉敏公主手中马鞭突然扬起时,陈英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一咬牙,她竟朝言昱安的方向飞奔而去。
于是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她的举动惊住了所有人。
一时间,嘉敏公主高高扬起的鞭子定住了,众护卫牵马套车的动作也定住了,就连缓步前行的言昱安也蹙眉侧过头,惊疑地看向正直冲而来的她。
就在他们惊愕目光中,陈英如箭矢离弦般飞掠而去,精准地扑向言昱安的怀抱。
众目睽睽之下,她双臂环抱住言昱安的腰腹,然后脚下迅速旋步,带着言昱安退避到三丈外。
顷刻间,四周鸦默雀静。
甚至连牵马而来的车夫,连那些正待启程的护卫们,也都停止了动作,直愣愣朝他们望来。
面对猝不及防的变数,言昱安顾不得众人目光,长臂一伸就把陈英的脑袋按在怀里。
“就这么担心我?”微喘的气息中带着温柔和戏谑。
陈英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刚动了下,想要挣脱言昱安的怀抱,就感觉后腰被搂得更紧了。
她又稍稍用力去推言昱安,就听到男人隐忍般倒吸了口气,她心一紧,瞬间就停止了动作。
想起这一路舟车劳顿,他的身子骨怕也是再经不起折腾了,陈英紧张地抬头望向他,“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言昱安知道她心软了,只要他稍稍示弱。
他垂下眼,眸光微动,“我方才被你吓到了。”
“现在腿有些无力。”
“没有你支撑着,我怕是站不住了。”
他这是被吓得腿软了?
陈英足足愣了半晌,只是抱在他腰上的手臂暗暗用了力。
言昱安却是趁她愣神的刹那,捻起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秀发,动作熟稔地捋了捋,然后别在她耳后。
可是这番举动下,他温热的气息不可避免地扑入陈英的颈侧,令她耳尖迅速涨红,浑身绵软无力。
陈英身子发软,心却越发坚定起来。
她平复下怦怦乱跳的心脏,双手抵在他胸口,正准备重重嗔他一句,就在这时,一阵女子尖厉的嗤笑声打破了平静。
“亏我苦等你回京,想要招你做驸马,你却敢拒绝我!”
“这会儿我才看出来,言昱安,你竟是个断袖!”
最后两个字,已有咬牙切齿之意。
显然,嘉敏公主这一声控诉,令得在场众人都心神一震。
紧接着,嘉敏公主气愤又绝望地说,“这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你怎么就偏偏喜好男色了呢?言昱安,你怎能如此……”
“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断袖了,也不该是你言昱安啊。”
也许是她的控诉太过沉痛,也恰恰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
很快周围响起一阵嘈杂议论声,这时候嘉敏公主看向言昱安的眼神也变了。
以往不管什么时候,她望向言昱安的眼神都满是倾慕与娇羞,而此刻她脸上写满了鄙夷与不耻。
见言昱安久久没有回应,嘉敏公主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她最后再望了一眼那搂抱的二人,然后领着护卫气势汹汹地骑马离去。
言昱安也不知有没有将方才的话听进去,他只是仰着头,面容平静地望着天边归林的倦鸟。
好一会儿,待众人散去,言昱安才收回视线,借着陈英的搀扶,慢慢走向马车。
他的脚步极慢,紧抿的唇色有些泛白,瞧着像是忍耐着什么,却不吭一声。
陈英抬头望向他,皱起了眉心,刚想问他方才为何不解释,就对上言昱安投来的目光,一瞬间顿住了。
阳光下,一袭白衣的男子仿佛沐上一层淡淡的超然物外的华光。
而此刻日光下他琥珀色眼眸无比的清澈明亮,他望着陈英,嘴角微扬,语气揶揄说,“方才多亏了你,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才能平息公主的怒火。甚幸,今后她也必定不会纠缠于我了。”
声音里尽是畅意。
乍一听,似乎是有点道理。嘉敏公主走之前确实没有发怒,看向言昱安的眼神也没了倾慕,更像是避之不及的嫌恶……
陈英只觉得哪里古怪,又一时说不上来。
直到二人坐上马车,车队浩浩荡荡驶向京城。
这时,陈英才慢慢回过味来,她挺直腰背,望向言昱安说,“因为我你背上断袖的污名,入京后你就不怕遭人耻笑吗?方才明明可以解释的啊,你为何不跟公主解释清楚呢?”
言昱安放下手中书卷,掀眸看向陈英,“我解释公主就一定会相信么?”
“世人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更何况一旦解释起来,你这刻意遮掩的身份不就轻易暴露了么?”
果然,在听完言昱安的解释后,陈英一直低着头,许久都没再说话。
就在言昱安拾起书卷,继续看书时,陈英凄凉中带着酸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窥见阳光的老鼠,我本该生活在阴暗潮湿中,却忍不住贪恋起光明和温暖。”
这话一出,言昱安僵住了。他再次放下书卷,抬眸盯向陈英。
感受到言昱安的目光时,陈英下意识便是躲闪,但她还是在躲闪中把话说完,“你带我去云州,帮我找寻亲人下落,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等回到京城,我会想办法离开侯府,绝不会再跟你纠缠不清。”
一口气说完,马车中顿时一静。
言昱安眼底似是凝着一层冰霜,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阿英,与我白头相守难道不好吗?”男子低缓的声音里,透着小心翼翼的软弱。
陈英死死咬着唇,忍住眼底泛起的水雾,偏开头不去看他。
看到她泛红的眼尾,言昱安忽然长臂一伸,猛地将她搂入怀中,狠狠地朝着她的唇吻了下去。不带一丝温柔的,几乎失控的横扫她的唇舌,似是想要将她方才说的话统统吞噬个干净。
心底的挣扎与酸楚,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
陈英合上双眼,任由泪水滑落。心底的倔强与尊严,最后战胜了心软,她手掌一翻,精准地掐住了言昱安手腕的一处穴位,稍稍一用力,就挣脱了言昱安的怀抱。
她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坐直身子,“我发过誓不会做妾,即便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会做妾。”
说到这里,她用衣袖擦掉脸上泪水,神情漠然地看向言昱安,“真说起来,以我的身份就算是给你做妾,都属实是我高攀了。”
“可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些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支撑我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离开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地方,挺起脊梁,堂堂正正地存活于天地间。”
这番话,如此冷静,且坚定。
渐渐地,言昱安眸光暗淡了,眼底的情绪一点点冷却散去。
他朝外头的车夫唤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只一瞬间,他的声音与方才已经判若两人,似乎他也终于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陈英只是默默坐在一旁,并不知道他与车夫低声说了些什么。
很快马车再次向前行驶,直到黄昏时分,终于在一处田庄院门前停下。陈英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这辆马车早已脱离了车队,单独改道来到这里。
“世子爷,到了。”马车外传来的是平康的声音。
陈英这才意识到,原来车夫也早已换了人。一掀车帘,望见外头陌生的景象,她心底的疑问更重,却又不敢发问。
她嘴上虽没有问,眼睛却开始四处打量起来。
倚着车壁,看着小姑娘探出车窗的纤瘦背影,言昱安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了迷惘,迟疑不决的表情。
他闭上了双眼,很快那些浮在他脸上的情绪,也都消失不见。
这一刻,他又是那个霁月光风,终然洒落的谪仙郎君。
只是陈英没有注意到。
言昱安薄唇微掀,清凌凌如冷泉般的声音,在马车中幽幽传来,“阿英,你便在此处下车吧。”
陈英倏地回过头,直愣愣盯向他。
在陈英惊疑的目光下,言昱安喉结滚了滚,吐出来的话却是含着怨愤,“与其在侯府里压坏脊梁,你不如就在这郊外田庄好好适应适应,毕竟如你这般铁石心肠的女子,又岂会是甘心困于深宅后院呢?”
陈英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死死咬着唇。
静静对峙片刻,见陈英没有动,言昱安单手揉着额角,闭眼轻叹道,“好了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回京,就不下车送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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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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