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江月白就要跪下。
天子抓着他手腕的手一松,直接便扶住了他的小臂:“不必跪。”
江月白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陛下的子嗣亦是国之大事,陛下多保重龙体就好,臣就不打扰陛下了。”
屋中突然安静下来,连福七也没出声,随即,天子手中用力,将他拉回了椅子上,吩咐道:“把人叫进来吧。”
那女子被带进来时,已经梳洗过,一身淡绿长烟柳长裙,发间插着玉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清纯漂亮地像一朵百合花。
见到他们之后,带着些紧张和瑟缩,柔身便是一拜:“参见陛下。”
江月白的目光看过去,却定在了她的脖颈处,雪白的皮肤之上,点点红痕如红梅落雪,分外明显而暧昧。
像是被那红痕刺痛了眼,他立刻便收了目光。
福七挥手,其余人便立刻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殿门。
那女子见其它人都退了出去,刚才还瑟缩的身形立刻全松了下来,本来柔情似水的眸子也瞬间便冷了下来,声音轻而脆:“刚收到了牡丹的消息,大部分帐本和名册我们都已经拿到了,但是最关键的帐本和名册还没有找到,单寺藏得太深了。”
江月白被她冷静的声音惊了一下,终于是查觉到不对劲来,仔细看了那女子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她是……陛下的人?”
谢奕纠正:“朕的暗卫。”
事情一串起来,江月白立刻便明白过来。
杜太后千方百计地往谢奕身边塞人,却不想塞进来的是谢奕自己的人,而谢奕也借着这一出,让杜太后以为她的美人计成功了。
那自己刚才是在干什么?
还被陛下看出来了。
江月白再回想一刻钟,不,前一刻的自己。
突然又想喝酒了,醉得不醒人事的那种。
“她身上……是受伤了吗?”江月白艰难地出声。
那女子一听,本来冷着的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点笑意来:“谢江大人关心,昨晚对自己确实下手狠了些,太后娘娘也不是好糊弄的人。”
她自己下手?
掐的?
江月白又看了一眼,心道,这么多的痕迹,还真是下得去手。
刚才还郁闷淤堵的胸腔突然就通顺了起来,牙也不酸了,胃也不涩了,眼也不痛了。
就是感觉耳朵热了起来,这热度顺着脖颈烧得整个背后都冒出了汗。
“爱卿现在有胃口了吗?”谢奕看着江月白慢慢亮起来的眼睛:“早膳还是要用的,毕竟,朕可是十分注意身体的。”
这话说得,江月白感觉脸上的热意更烫了一分。
“臣一向早上没有什么胃口。”江月白强行为自己辩解。
谢奕没说话,只抬起手,轻轻地在满桌佳肴上轻轻扇了扇,香气瞬间扑面而来,灌入鼻腔,唤醒了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江月白口中立刻也分泌出津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吃吧。”谢奕没为难他,给了个台阶:“饱当知人饥,浪费粮食可不好。”
澜陵多水,渔产特别丰富,此时江月白碗中所盛,乃是鱼片青菜粥,鱼乃湖中现捕,鲜香嫩滑,入口后又有蔬菜的清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是妥帖的。
就在早膳的时间,柳将所有的情报又再说了一遍。
书房内,江月白看着手中澜陵郡守送来的宗卷文书,越看却是眉头越紧。
“这文书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可细揪却是许多地方都对不上。”江月白放下手里的东西,沉浸在政务中时,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便都被他抛开了:“柳有提到,如今澜陵郡的百姓还在所纳税贡之中,仍然还在按人头收着献费,而文书中却压根没提到献费这一项,也未做任何记载。”
大雍的税法中,百姓除了缴纳正常的赋税以外,还需要缴纳献费,献费乃是大雍立国时写入税法,算是百姓给帝王个人的辛苦费,以表达对帝王管理整个帝国的感激之情,但是随着每一任帝王登基,献费越交越高,特别是在灾年,许多百姓苦不堪言。
谢奕五岁登基,改元嘉禾,而在嘉禾十五年,也就是他二十岁时,他便免掉了献费这一项,百姓不必再纳献费,可是柳潜伏在澜陵三年了,澜陵的百姓却像是并不知道这一项政令似的,仍然在交着献费。
距离废黜献费已经八年,那这八年的献费交到哪里去了?落到了谁的口袋呢?
不用多说也知道。
以君王的名义搜刮民财,杜家的胆子也太大了。
若不是谢奕早便派了人在澜陵摸了三年,也没这么容易摸到东西。
突然想到什么,江月白抬头朝谢奕看去,谢奕正拿着朱笔批着手下送来的奏章,如今他不在盛京,虽说每日奏折都会收到,但身为掌管六部的尚书令,杜尚书在其中可做的手脚便更多了,送到他手中的奏折许多都过了他的手,有些便止于他那里。
似乎查觉到了江月白的目光,谢奕也看过来:“关于献费,柳那边已经有了人证,但是最关键的税本还没有找到,还需要一些时间。”
江月白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另有一事,臣想问问陛下,只是,可能会有些冒犯。”
谢奕闻言,倒了有了兴趣,还放下了手里的朱笔:“爱卿但说无妨。”
屋中此时只有两人,福七早在他们开始看卷宗的时候,便以查看午膳的名义出去了,还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江月白感觉自己的胆子越来越大,一直以来,他对谢奕的崇拜和敬仰让他将他供若神明,可自从随待御前之后,自己不知为何,总是三番两次在他面前失态,可谢奕却似乎从未生过气,甚至是纵容的。
在这样的纵容里,他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但却也不自觉地想知道更多。
更多除了君王之外,关于谢奕这个人的事。
这一点,似乎连他自己也未曾查觉到。
江月白小心翼翼地开口:“此事若真是杜家所为,那可是欺瞒君上,私吞国库的大罪,可杜家毕竟是陛下的母家……”
他身体里,还流着杜家的血。
“爱卿是担心朕会徇私枉法,手下留情?”谢奕声音平淡。
江月白连忙摇头:“不是,只是……”停了一息,就见谢奕的目光仍然温和而平静,才说道:“只是觉得,陛下心里,应该也会难受吧。”
他相信他不会徇私枉法,可是要亲手处置自己的母亲和亲族,他除了是君王,亦是儿子,是个人啊。
谢奕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眼前人说完之后便不敢再看他,垂下了头,似乎在等着被训。
日头正烈,阳光从窗棂的镂花里落进来,落到了他的肩上,余韵不如阳光那么明亮,柔而散地映着俊秀的侧脸,将睫毛上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毛茸茸的。
格外温暖。
让人格外想要触碰。
谢奕的声音也不由地放得轻柔下来:“那你呢?”
江月白抬眼,眸色被光晕照得发浅,琉璃般干净又透明:“我?”
谢奕身体微微朝着江月白的方向靠过来,倚在月牙扶手上:“澜安三郡可称得上大雍最富饶之地,亦是杜家的大本营,不管是米,桑,丝,茶等等,皆居税贡之首,而澜陵更是居于其中之最,朕答应太后南巡,亦是想借此机会清查赋税之事,只是此事若真要清查,那户部必然首当其冲。”
掌管天下银钱的户部尚书江叙,亦是江月白之父。
此案关系重大,清算之日,亦是江家覆灭之时。
江月的抿了抿唇,垂了眼半晌没有说话。
“国有国法,若父亲真有如此行径,与杜尚书同流合污,臣……臣自然无话可说。”江月白声音渐渐低下去。
他心里最清楚,所以最是难受。
不管如何,江叙毕竟是他的父亲,哪怕他从未对自己和颜悦色过,哪怕他曾经伤害过他,但他仍然是他的父亲。
也是他母亲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在知道谢奕要清查赋税时,他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痛心难过,所以,他才会想到,与杜家为敌,亦是与陛下自己的母亲为敌,陛下是不是,也会如此痛心和难过。
谢奕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看着江月白有些委顿和复杂的神色,略一思索,轻轻一推桌,站了起来:“看了一上午了卷宗了,朕有些乏了,爱卿陪朕出去走走吧。”
江月白惊讶地抬头,又看了看桌上还堆成山的卷宗和文书:“可是这些还没……”
“爱卿要抗旨吗?”
江月白停了声,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帝王,只能跟着站起了身。
行宫建得极其巧而美,想必是下了不少功夫和心思,此时又正直春深夏初,树茂花深之时,假山隽秀,廊阁小巧,曲桥流觞,一步一景,极尽妙趣。
两人慢慢地走在前面,福七则带着两个小太监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爱卿可知道福七是怎么入宫服侍的?”
谢奕声音不大,只有跟在身边的江月白能听清。
宫中的宦官都是由内务府净身,再统一分配,福七的来历他也曾听说过一些,福七原本是谢奕小时候一次出宫时捡到的一个小乞丐,被谢奕带入了宫中作了伴读,后来为了继续服侍他,才净了身,慢慢成了他身边的总管太监的。
谢奕笑了笑,伸手拔开江月白面前垂下的一条细柳:“一个小乞丐,怎么能成帝王的伴读呢?”
江月白被他问得一怔。
以杜太后对谢奕功课的严厉程度,怎么也不可能让这样的一个整天围在皇帝身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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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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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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