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被轻轻敲了两下，宋越偏过头，小李警官冲他挥挥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扬起两个小括号。
宋越回之一笑，打开车门，小李警官飞快地从车前绕过来，在副驾驶坐下。
“下午怎么样？有异常情况吗？”
小李警官递过奶茶，自己先迫不及待喝了两口，今天局里事情太多，他忙前忙后，都没抽出空来喝上几口水。来的路上，想着宋越这几天没课的时候一直帮忙在谈乔家附近守着，自己又渴，就顺便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两杯。
宋越接过，道声谢，随后摇摇头：“没有。没看见什么可疑人员。”
小李警官喝奶茶的动作一缓，忍不住嘟囔道：“这都多久了……怎么没什么动静？难道是咱们太明显了？”
宋越看向小区门口，此时正是下班放学的时候，大人小孩进进出出，地下车库车来车往。小区安全性很高，外来人员需要登记信息才能进去。他们的车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在车水马龙中，并不显眼。
“不会。”
他们这些天一直守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确保谈乔的安全，也是为了在对方有所行动时迅速做出反应。
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对方没有再寄任何东西过来。
宋越收回目光，沉吟道：“那个人……”
小李警官见他欲言又止，问：“怎么？你觉得对方怎么了？”
宋越犹豫着开口：“我感觉那个人不会再行动了。”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只是我的猜测……直觉而已……不一定正确。”
小李警察却点点头：“我也觉得。”
那个人并不是谨慎的性格，恰恰相反，他胆子很大。之前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送信也不是没有过，不管是不是因为现在他们轮流蹲点，得手的机会少了还是怎样。退一万步讲，他想传递信息，并非只有寄信这一手段，发短信也好，打电话也好。
可他偏偏再无任何动作。
这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要么时机不对。要么，他提供的信息就只有这些。
宋越皱了皱眉，那个人做事有很强的目的性，就像郑队长分析得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早早计划好的。
只除了谈乔。
他让谈乔重回案发地，倒像是……突然生出来的想法。
小李警官仰头扭了扭脖子，见身旁的人沉默下来，劝慰他：“没什么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至少，谈小姐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
宋越：“……嗯。”
小李警官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学校吧。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黑透了。”
郑队他们三个人，一边为着冯韦的案子焦头烂额，还得抽出时间轮流蹲守在谈乔楼下。这样下去，身体迟早要垮。是以宋越没课的时候，会过来帮忙。
他应下，下车时，冲着车内的人认真道谢：“李警官，辛苦了。”
小李警官拍了拍他的肩，朗声一笑：“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坐上出租车，宋越刚报上学校地址，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来，看清来电人是谁，有一瞬间的晃神。
宋越叫住司机师傅：“您稍等一下，我先不去D大。”
电话接通，听筒那边迟迟没有声音。宋越等了片刻，怕司机师傅着急，迅速询问：“有什么事吗？”
等对方说明来意，宋越低声“嗯”了句，转头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了，去最近的商场吧。”
司机师傅：“好嘞，那就去新开的那家XX吧。”
对面的人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谈话，简明扼要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电话被挂断，宋越维持着刚才放下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出神地盯着迅速黑下来的手机屏幕。
距离上一次不欢而散，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宋桦能主动打电话过来，已经够出乎意料。
对方赶过来还得一会儿，宋越在商场里转了转，没什么意思，只好本本分分坐在四楼平台，看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小李警官说的没错，几乎是一瞬间，等宋越再望过去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椅子对面有只巨大的兔子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许多人驻足观赏，拍照合影，宋越漫不经心地看着。
后来，有一个小女孩过来，她靠在灯上，冲着不远处的父母招招手，细声喊道：“爸爸妈妈，快过来帮我拍照！”
小女孩的爸爸笑着答应，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拿出手机，连拍许多张。女孩的妈妈站在不远处，一脸温柔地瞧着父女二人。
等父亲拍完，小女孩连忙要看，下一秒却不满地嘟起嘴：“爸爸！你拍的什么呀？我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父亲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不好好的吗？不信你让妈妈看！”
宋越听见两个人的对话，轻轻勾了勾唇角。
唇边的笑意未散，宋桦出现在那一家人身后。宋越下意识眨眨眼，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父子二人站在落地窗前，窗户材质特殊，外面的夜景落在眼中模糊一片。宋越看到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不是某栋大楼上的灯屏，而是身后兔子灯的倒影。
宋桦在他身边站定，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宋越在这极短的时间空隙中，想起来七岁那年元宵节，那个时候宋桦工作还没有调动，他们家还不在新区。
那天，他们一家人没有在家里吃饭，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场吃火锅。
宋越不记得是谁想吃。
可能是他，也有可能是妈妈，但是不是宋桦。
宋越拥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回忆，比如那天商场来了个小明星，一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上厕所都挤不进去。
比如那天他们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才吃上饭，宋越饿得肚子直叫，无精打采地倚在门边，掰着指头数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
比如那天吃火锅时，他逞强得在蘸料里放了许多辣油，辣得鼻涕眼泪直掉，一杯又一杯地喝了好多水。
明明该记得的事情那么多。
宋越记住的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最后还是宋桦开了口：“最近在姥姥家住得怎么样？”
宋越回过神，“唔”了声：“挺好的。”
他搬回宿舍这件事，宋桦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宋越却不想再猜了。
宋桦“嗯”了声，转过身：“走吧，先吃饭。”
宋越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直视着对方，踌躇片刻，还是说出来：“不了，我不是很饿。”
宋桦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若无其事揭过那一页，宋越当然知道。
可他已经不想再装作一切都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宋桦眉头紧锁，他并不想再讨论之前的事情，也不想跟儿子吵，只好低头看向腕间的表，片刻后，难得耐心地说：“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宋越一瞬间觉得很委屈，他执拗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宋桦失了风度，面上浮现出隐隐的怒气：“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天是什么日子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宋越胸口，他攥紧手心：“我解释过，那天的事情是个误会。”
“这是你的事。”
话音刚落，宋越愣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可他看向宋桦，那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苍老的面孔浮现出少见却又明显的痛苦。
那一瞬间，宋越在心里苦笑起来——
做了错事的人是自己，痛苦的却有这么多人。
他又想起来元宵节那天，自己打着纸糊的兔子灯笼趴在宋桦背上。他在背上摇摇晃晃往家走，月光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宋越困了，迷迷瞪瞪地打盹，父亲和母亲怕吵醒他，低声交谈。
那个时候宋越的世界由眼前模糊的灯笼暖光和爸爸的肩膀组成。
那个时候宋越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爱自己的爸爸。
良久，宋越逼迫自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他不是闹小孩子脾气，认真而又诚恳地道歉：
“爸，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过生日了。”
宋桦走后，宋越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以为自己会走马观花般想起以前的事情，电视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么，人一旦痛苦，脑袋里就会想起过去的回忆。
可是什么都没有，宋越只是茫然地坐在长椅上，眼前无数双鞋走来走去，他似乎记住了什么，仔细一想，又什么都没记住。
他只是看着。
直到一双漂亮的平底鞋在他面前停下。
宋越抬头，看到了谈乔。
谈乔疑惑而又惊喜，看到他的表情时，眼神中的喜色淡了许多，只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安抚，或许还带了点心疼。
“吃饭了吗？”
宋越摇摇头，谈乔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朝他伸出手：“那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说完，她有些不自在，目光微微移开了些许，宋越紧紧盯着她，眼中漫上越来越多的水汽。
谈乔的手轻轻抖了下，并不是想收回。
宋越却飞快伸出手，像是紧紧抓住了他自己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Chapter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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