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记得郁子涵和周嘉川被起哄的那天,沈书延脸上淡下去的笑容。现在他终于又笑起来,笑得畅意开怀。
沈书延的笑容在晚上数学周考后又消失了。考完试六点,室外全黑,不过对面西楼灯火通明,为冷寂的夜色点缀几分温馨。凌寒要去苗祈然家辅导,三下五除二收拾完书包,脚下却没动——沈书延正低头回微信,眉头越锁越紧。
“怎么了?”凌寒把卷子递给老周对答案,犹豫半秒便坐回椅子,问沈书延,“没事吧?”
沈书延抬头时嘴唇紧紧抿着,看见凌寒,唇边才浮现一个带着疲倦的惨笑:“是沈灵均,我爸爸说她确诊重度抑郁了。”
凌寒一怔,随即难以置信地张大双眼。他看得出沈灵均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积极阳光,但着实没想到会是重度抑郁,毕竟她唱歌的模样相当生龙活虎,还鼓励他“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也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沈书延看了眼叽叽喳喳对答案的同学们,在安静的角落长叹一口气,“我爸爸不是回北京了吗?昨天半夜看见一姑娘在街上打电话嘶吼,哭得站不稳,他停车一看发现是灵姐,哭成那样还说没事,我爸爸只好先把她送回家,结果今天早上彻底绷不住了,给我爸爸打电话求助。我爸爸就带她去医院,一查,重度抑郁重度焦虑。”
“那她父母……?”
“你是会抓重点的,”沈书延竖起大拇指,上身下意识靠近凌寒,接着垂眸冷哼一声,“我爸说她父母根本不管,就认定是她矫情,她妈妈到医院之后满脸不耐烦,眼神跟看仇人没什么两样……我爸爸现在都后怕,要是他没偶遇灵姐会怎么样,他都不敢想。所以你——”
沈书延一把抓住凌寒的小臂,强压着音量,声音却在发抖:“所以你有什么事得说出来,千万不能憋在心里。其实那天你在我家睡得不安稳,总皱着眉头……等一下,我爸爸说沈灵均也爱皱眉头,你……”
他的小臂被凌寒反握住。
“我没事,”凌寒的目光温柔安抚着沈书延眼里细碎的水光,“我没事。”
说完他背上书包,拍了拍激动后有些呆滞沈书延,让他跟自己走出教室。
“我的确会焦虑,”凌寒双手插兜,一步步走下楼梯,又静又稳,“但我有排解的途径,比如在放哥那里驻唱,或者打一顿来找事的小混混。抑郁应该没有,我没有出现过心理老师讲的那些症状。而且现在,我最焦虑的事情基本已经解决了,或者说正在解决——”
“那天你哭了。”沈书延倏然打断凌寒。他停在比凌寒高两级的台阶上,面色罕见得严厉,眼睛一眨不眨。
谁知凌寒丝毫不乱,不慌不忙不解释,只抬起头,轻叹口气:“沈灵均倒是不哭。”
“……”
不知道凌寒听没听出这句试探,但试探已经被轻松化解,沈书延哑口无言。
“总之,”
沈书延试图保持居高临下,但失败,一分生气三分委屈六分无可奈何,犹豫了0秒,矜持地上前两步,重新和凌寒并肩,“你不能跟她学,什么事都自己抗,还装没事。这下好了,抗出大事了。”
“所以我向你和叔叔求助。”
好一个自圆其说。沈书延看着凌寒无辜的眸子,眯起眼,皮笑肉不笑:“这样最好。”
*
凌寒晚上从星澜湾回北青滩,没直接回家,在附近荒草七零八落的烂尾楼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刷朋友圈,不知不觉抽完了剩下的几根烟。
几乎从没发过朋友圈的沈灵均在朋友圈彻底爆发,扯破家里的遮羞布,狠狠外扬了一把家丑,说不为别的,谁让她爹妈好面子呢,这下大家都别有面子,好好当一把人家的饭后谈资,好好当一回笑话:
百字长文中,凌寒把其中一段话看了不下二十遍:放狗屁的家丑不可外扬!那些说家丑不可外扬的人就是家丑的制造者!丑的又不是我!窝里横酗酒殴打老婆孩子、唯爱老公不管孩子死活、精神榨取孩子冷暴力孩子的人是我吗!是你们!
……
给侄子下药,强/暴亲侄子的人是你!应该承受一切痛苦、一切谴责、一切心虚耻辱的人是我吗!是你!凌国梁!
一个模糊却巨大的声音开始在凌寒心头呐喊。从清晰,到激荡,最后化作一句惊心动魄的无声怒号,震得他蜷蹲下去,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滚烫猩红的烟头滋啦啦烧灼着凌寒掌心的皮肉。啪嗒,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手机屏幕上沈书延的回复:你的事对朋友来说不是饭后谈资,更不是笑话,灵姐。我买了寒假回北京的票,给你露一手我新学的煮泡面,跟这个抑郁症比划比划。
周既白在下面回复沈书延:滚滚滚,你那破面能比得过我家庄园的法餐?灵姐,米其林二星大厨,做甜品一绝,吃了心情顶呱呱!
书延:禁止拉踩。你根本不懂我们文化人饭疏食饮水的境界。
周既白:放屁!你个吃生菜叶子的老山羊!
书延:你先别急。
周既白:谁急了!谁急了!!!
……
……
他们一人一句,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宽慰沈灵均。凌寒看得入神,泪也流得愈发汹涌。
“你不能跟她学,什么事都自己扛,”“这样最好,”“你的事对朋友来说不是饭后谈资,更不是笑话,”“应该承受一切痛苦、一切谴责、一切心虚耻辱的人是我吗!”
是我吗!!!
如果,把那件事告诉沈书延呢?
他……
不不,不不不,不。
不。
不一样,不是一回事。不。
沈书延是个好人,不代表就该被别人利用这份好。沈灵均,那是他的初中同学,人家之间是什么交情。更何况自己已经厚着脸皮请他帮了救命的大忙,怎么还能让他接触这种恶心的事,恶心的人?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呵,冠冕堂皇——
最后一根烟也彻底熄灭了,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偏偏能看清一切荒芜破败。凌寒双手抱膝,冷笑着摇摇头,漠然而决绝地撕掉用来欺骗自己的最后一层面具:
你根本没打算求他帮忙啊。
你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不是吗?
你想要什么呢?凌寒?
你知道的,凌寒。
你想要他无条件的爱。
随着巨大的贪心水落石出,凌寒脖颈一软,脸无力地埋进掌心,一声呜咽消失在空洞的寂静里,像失去庇护的幼兽的哀叫。
*
12月31号没课,实验中学和沈书延的原校在这上面没差别,上午组织班级联欢,下午晚上是年级联欢。新年新气象,沈书延理了头发,穿上新的红色冲锋衣,自认后无来者的帅气居然被洋洋喜气压了一头,一大早就收到老师主任们给的一大堆糖果,进班后全放在了凌寒桌上。昨晚班里已经被大家贴好了拉花灯笼窗花彩灯,不少平常踩点进校的同学今天倒来得早,边打游戏边吃零食,好不热闹。
沈书延自己不吃零食,但也买了一大袋,放在讲台给同学们分,结果一分钟不到就被以彭博秦臻为首的疯狂野人们抢光。沈书延瞠目结舌,呆呆听教室里回荡着虔诚的“谢谢爸爸”和苗祯然的爆笑。
“你还好吗?”
其实沈书延在班里“受委屈”已经成为日常,但凌寒每次看见都会无意识代入“我家子涵”的家长,然后忍不住细细关切一番。
沈书延绝对是发现了这个规律,努力压明爽为暗爽,零帧起手,委委屈屈一指讲台:“我新买的牛肉干,我还没吃呢。”
“装货。”
苗祯然忍不住回头锐评,但wuli班长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愿意配合此装货:
“给。”凌寒从自己包里掏出一大袋零添加牛肉干,往沈书延桌上一放。
苗祯然咬牙切齿,沈书延猖狂大笑。
男同终于扳回一局。
Z世代有手机的一天就是不一样,郑老师进班前,全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小小屏幕上。打游戏的疯狂打游戏,刷社媒的疯狂刷社媒,看剧的更是恨不得加速三倍,试图在一天内补完全剧。连一向书不离手的苗祯然都沉迷电影《斯隆女士》和《血观音》的b站拉片无法自拔。
于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凌寒静默良久,从书包里拿出四只宣纸信封和一本淡黄色的中式线装册,递到趴桌抱着牛肉干假寐的同桌面前:
“新年快乐。”
我求求了凌神,你倒是真贪一个啊!你就会跟自己口嗨!
所以凌寒其实不是只求沈书延好的大圣人,他有自己的贪嗔痴,但又是反思型人格晚期,所以就容易自我攻击。本质他非常不认可自己对沈书延有贪念,不喜欢自己[心碎][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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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无条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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