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借出宫赏灯之机夜奔的宫女有三千之众。皇帝说是要追索,其实上上下下也就是做做样子。也正因为如此,瑶霞躲避了两个多月后,终于可以外出走动。当然,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需要乔装一番的。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吴晖。
时至今日,瑶霞自然不会抱持继续婚约的想法。她想见吴晖,主要是想拼好钥匙打开宝箱。
箱子虽可以使用蛮力打开,但是她想将箱子里的财物分一半给吴晖,然后再携带剩余的资财去找父亲和弟弟。
这一日,趁着是十五烧香许愿的热闹日子,瑶霞换上一身寻常村妇的装扮混入香客中前往降魔寺。
松若贤的亲信一早就打听清楚,吴晖在凌夫人身染重疾之时就开始带发修行,到凌夫人去世后便直接在降魔寺落发为僧。
有半个钥匙做信物,再加上松若贤的人提前做了铺垫,吴晖没怎么迟疑就认下了瑶霞,并且很痛快的将那另一半钥匙交给了她。
“这些黄白之物对施主有用,对贫僧却还不如一盏清茶来的可贵。更何况,贫僧、咳咳咳……”
吴晖一阵猛烈的咳嗽,单薄的身躯颤抖的如同风中的一片枯叶。
“禅师,您这是……”
吴晖无所谓的笑了笑:“就在施主之前,医官刚走。确诊贫僧与母亲一样是肺疾,若能挺过这个夏天,还能活个一年半载。”
“什么?怎么会这样……”
虽然他们之间的婚约已经烟消云散,可是当瑶霞知道吴晖命不久矣时还是异常悲痛,只因为这世间与她有所羁绊的人又要少一个。
“施主不必为贫僧哀伤,若能早赴彼岸岂不是幸事一件。对了,适才听施主说想要去找舍弟,贫僧恰巧有些关于他的消息。”
“禅师有我家月郎的消息?”
瑶霞又惊又喜,急切的盯着吴晖。
就在此时,一名男子推门而入。
吴晖和瑶霞同时仰脸去瞧:这男子三十左右岁,仔细看去,眉宇间与吴晖有几分相像。
经吴晖介绍后,瑶霞方知,来的这位是吴家长子吴叶。
瑶霞隐约记得吴家大郎在朝为官。见吴晖毫不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心中难免紧张。
“秦娘子不必惊慌。”吴叶看出了瑶霞心中的忧惧,出言安慰:“你与三郎的婚约虽不作数,毕竟还是我母亲疼爱挂念的义女。更何况如今这宫女夜奔之事已是‘法不责众’的地步,我可没那么偏执冷漠。”
听他这样说,再加上吴晖的保证,瑶霞才算是放下心来。
“兄长来得正好,贫僧正要与秦施主说起秦小郎君的事情。”
吴叶闻言,脸上露出责怪弟弟的神情,眼中更是飘过一丝忐忑。
“你……都与秦娘子说了?”
“秦施主要远赴塞外去寻亲,贫僧若是不以实相告,施主岂不就白跑空回了?”
瑶霞夹在中间,听他们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有关弟弟的隐情。
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双手紧紧抓住吴叶的袍袖,央求道:“吴家兄长,你若是有我阿弟的消息,还请看在你我母亲的情义上,事无巨细、都告诉我吧……”
“这……”
吴叶正在心中反复盘算,突然,他瞥见了瑶霞胸前的钥匙挂坠。这是适才瑶霞因为激动起身时,从衣襟中漏出来的。
吴叶对弟弟的这个信物并不陌生。只因当年母亲往那个宝箱中增添财帛时,有好几次是当着他的面。
瞬间,他的脑海中生出一个恶毒的计划。
“唉……”吴叶用一种掺杂了怜悯与懊悔的眼神看向瑶霞,这让瑶霞更加坚定此人定是知道胞弟的下落。
吴叶继续说道:“秦娘子被罚没掖庭都能有逃出生天的一日,说不定是老天有意成全你们骨肉团聚……好吧,实不相瞒,当年事发后,母亲曾要我携带财物去秦公流放途中等他……”
七年前秦家涉事永王谋反,吴家使劲浑身解数才算是免去牢狱之累,但吴家家主受贬离开长安城是在所难免的。
吴氏夫妇是重情义的人,心中不仅没有怨恨秦家,凌夫人还出钱让吴叶去贿赂解差,只为秦家父子在发配的路上能好过一些。
他们哪里知道,千倾良田中不知不觉中长出了一根歪苗。
身负母亲给的财帛,吴叶心中积累已久的嫉妒、怨恨、邪念、贪欲一触即发,他决定勾连狐朋狗友卖掉瑶霞年幼的弟弟。
更为狠毒的是,除了没有说自己就是罪魁祸首,他将秦家小郎君被卖去花楼充作娈童的事情声泪俱下的告知了自己的父母。
凌夫人听罢,当场晕厥、不出一年便撒手人寰。
事隔多年,吴叶万万没想到秦家的女儿又送到了自己的手边,还带着这么“大”的一个宝箱。这一回,他照样要人财两得。
“箱子里的财物,我这要死的弟弟不稀罕,我可是不能让它溜走。帮她找弟弟,她总不能一毛不拔吧?等宝箱差不多到手后,我再将她卖到扬州做个饮伎的青楼去!这笔横财足够我搞个斜封官再得风光!”
吴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沉痛:“只是,我到了半途却听人说,秦小郎君被解差勾结人伢子卖在长安城某处花楼……”
瑶霞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吴叶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
“不!这不可能!我弟弟他……他怎么可能遭遇这样的事情!”瑶霞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绝望。
吴叶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阴损,他继续说道:“秦娘子,你也别太难过,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调回长安城后,这几年也算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瑶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紧紧攥住吴叶的衣袖:“吴家兄长,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弟弟!只要能找到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吴叶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假意安慰道:“秦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这打听消息也罢赎身也好,总是少不得要钱财打点,尤其是市井里坊间的三教九流,你看……”
瑶霞立刻明白了吴叶的意思,她毫不犹豫地从脖子上摘下那个宝箱的钥匙:“只要吴家兄长能帮我找到弟弟……这宝箱里的财物,我愿让出大半给兄长!”
吴叶心中说哪来的大半?我要全部!
但他脸上却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这……秦娘子,你这是何必呢?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瑶霞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尽快找到弟弟:“吴家兄长,你就别推辞了。这是我对你的感谢,你是我找到弟弟的唯一希望!”
“秦娘子,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帮你打听消息。不过,碍于秦娘子的身份,为了方便我与你同步信息,你是否愿意住到我家在永乐坊的一处小院中?”吴叶说道。
瑶霞此时满心都是找到弟弟,根本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好!只要能找到弟弟,我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吴叶便将瑶霞安置在永乐坊,还差派了一个名叫宝儿的小丫鬟服侍她的吃穿用度。
宝儿只当瑶霞这仙女一般的妙龄女子是主人的新相好,照顾的很是妥帖,不该问的绝不问、不该说的也是滴水不漏。
一个多月下来,瑶霞不疑有他,只要吴叶说是为了寻找弟弟需要用钱,她绝不含糊,一心等待吴叶能给她带来好消息。
门闩作响。
宝儿的问询声传来,将瑶霞回忆往事的思绪拉回现实。
兄长?他这个时辰来,莫非……
她正在揣度之际,吴叶一撩竹帘闪身入内。
他笑着向瑶霞施礼道:“恭喜娘子,终于可以和阿弟团聚啦……”
瑶霞捂住嘴喜极而泣:“天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吴叶坐在一旁,待她情绪平复大半后,也颇为感慨的说道:“端午那次,寻到机会让你去平康坊远远的看了一眼、确认那就是秦小郎君之后,我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那花间楼的主人。可把我急坏了。一是怕他们被哪家大户买了去,二是怕娘子你以为我是故意赚你的钱财花……”
自始至终,吴叶哪曾去拜访过什么花间楼的老板。他联系好了扬州青楼的买家倒是真的。
瑶霞不知就里,还在感恩戴德。
“兄长说的哪里话来,我丝毫不曾疑心过兄长。我知道这事不容易,只须诚心诚意的等着便是……”
“正是正是,就是因为娘子的诚心,我在十几天前终于见到了那花间楼的老板,席间与他提起赎身之事,嗨,他们这种人,狮子大开口是肯定的……”
“那人开价多少?”瑶霞打断吴叶,急急问道。
“二十块金饼。”
瑶霞长吁一口气,二十块金饼当真是一笔巨款,但她那宝箱中剩余的珠宝玉翠,怎么也值三十个金饼。
吴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谎报出这么一个数,免得瑶霞起疑。
“还好,钱还够。”
“那就好那就好。我当时怕迟则生变,就答应了下来,并且付了五个银铤做定钱。本以为第二天就能领会小郎,谁知他们被一显贵请去出局,一拖啊就拖到了昨天。”
听到了这里,瑶霞眸中放光,“兄长的意思是?”
吴叶呵呵一笑,“娘子猜对了!今日小郎就在永乐坊,我得到消息立刻赶了过去,没成想,那花间楼的老板也在。老板的意思是如果今晚能拿出钱给他,他当场放人!”
“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去给兄长拿钱……”
“哎,娘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娘子与我同去。
一来呢,娘子再确认一次,老板领出来的就是你阿弟引月;二来呢,你们姐弟毕竟是罪臣之后,娘子你又是私逃在外的宫女,骨肉团聚后就不好都留在这是非之地了。”
“兄长的安排是?”
“娘子不如将应用之物连同宝箱都收拾好。一旦姐弟相认,我连夜就将你们送出城,明天一早再安排可靠的仆人将你们送回吴中老家。”
瑶霞暗忖,他们姐弟身份尴尬、的确不好再让吴叶庇护。待在这长安城,说不好哪天就会生出事端来。
“好,我都听兄长的。只是,再过不久就该宵禁了,如何出城?”
“不必担心。今夜当值的金吾街使是我的同族兄弟,自是安排妥帖。快去收拾行装吧,待冬冬鼓响过八百下,娘子你就自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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