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出了宫,那就不要再想别的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让你母亲为你张罗一门合适的亲事。只要对方品行优良,知耻上进,那就可以了。”尹安笑道:“如今我也算的朝中重臣,能与你结亲的公子不会差的。”
尹潇楚没有应声。
“我知道你是个念旧情的孩子,不用着急,可以先住在家里,过些日子再谈这些也不迟。”尹安道。
正说着话,尹母端着一杯茶水进来,尹安笑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与你母亲谈谈你的事情。”
门外皓月当空,花香正浓。
尹潇楚吸了吸鼻子,觉得心中空荡荡的。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会忘了皇帝。
皇帝也会忘了她。
他们的人生在短暂的相逢中各自离去,各有各的命途。
命运之线不会交织在一起,他们生于同一个天幕,却各有各的世界。
第二日上课的时候,有许多人告假未到,经历了公主府的事,很多人都被吓坏了。
课堂上只有牧怀卿和尹潇楚。
女先生或许没有听到王岚清被长乐公主杖毙之事,或许是听到了,但是并不在乎,讲课的时候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差别。
上午的课教完,女先生要走的时候,牧怀卿突然叫住了她。
牧怀卿问她:“先生,你可听说了王同学的事?”
女先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在她身上刻上了痕迹,可她看起来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垂垂老矣。
女先生点了点头,牧怀卿又追问道:“先生,我们的性命尚且难保,学这些圣贤之书又有什么用?”
女先生原本是绷着脸的,多年的夫子生涯,她早就学会了不苟言笑。
她并没有因为牧怀卿问及此事而显出悲伤或者愤怒的表情,她只是淡淡的看着牧怀卿道:“若她真的学懂了圣贤之书,便不会做出那样的事,落得那样的下场。”
牧怀卿皱起了眉头,看着女先生的神情有些发冷。牧怀卿平日里是很温柔的性子,极为和气,可生起气来,浑身却有一番摄人的气势。
女先生并没在意,转身欲走,牧怀卿站起身来,声音也提了起来:“先生的意思,她不遵从礼仪之道,偷偷与别家男人相会,所以就应该以命相抵吗?”
女先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并未回头,直行向前离开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离开的时候才又看向一脸怒意的牧怀卿,张口道:“有一天你真的读懂了这些书,就会明白我说这些话的意思。”
她转身离去,不再与牧怀卿多费一丝口舌。
牧怀卿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
“真没想到先生竟也如此无情,王岚清终归是她教过的学生。”牧怀卿说道,带着浓浓的悲伤。
尹潇楚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
这是先生口中说的圣贤之书,只要读懂了就能避免发生这样的悲剧。
其实真要论这些书她是不懂得,好些平日里的观念不过是拾些后人的牙慧而已。
她是不懂的,就是不知先生有没有懂。
若是懂了…
懂了之后,便会便得这般无情,眼见着一个人死在面前,却依旧能够平静如水,不动声色吗?
她不知道。
牧怀卿原本是好的,可是听了先生的话之后就愈加悲伤。
她将书远远的扔到一边,说不会变成先生的样子。
尹潇楚不知道该说什么,远处的天光是暗的,阴云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叠了一层又一层,整个苍穹都被浓云包围,透出有些可怖的黑色。
倾盆将至。
牧怀卿低着头,她的眼睛依旧清亮,小脸却紧紧的绷着,眉头紧蹙。尹潇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让她悲伤的不止是王岚清一人,或者是她自己的命运,又或者是同王岚清一样的,整个阶层的命运。
下起雨来了。
牧怀卿看着远处道:“潇楚,你说有朝一日,我们会与她一样吗?”
尹潇楚没有说话。
牧怀卿又道:“我们终会长大,不会长久的庇护在父辈的羽翼之下,那时,若我们有朝一日也做了同样的事,我们会落得跟王岚清一样的下场吗?”
牧怀卿看着尹潇楚,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她原本不是官场上的人,她来到这里,只因牧见机。
尹潇楚不知道,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说她们不会这么做吗?世事无常,谁能知道以后如何。
说即使这样她们也不会遭受同样的境遇?她又怎能保证?
牧怀卿的情绪低落,她只能安慰她道:“先生不是说了吗?只要我们读懂了这些书,以后便不会遭受同王岚清一样的境遇。”
牧怀卿看看被她扔到远处的书,又转身看尹潇楚:“真的吗?”她问。
真的吗?
尹潇楚不知道,但终归是有路可走。
她打开书,笑道:“可能是吧。”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牧见机的声音先到,而后人就跟着进来:“阿卿,外面下大雨了,一会儿哥哥送你回家。”
牧怀卿的脸上瞬间带了笑,站起身走到牧见机身旁,接过牧见机给她带来的蓑衣雨鞋道:“哥哥怎么亲自来了,这么大的雨,托个下人来就成。”
牧见机宠溺的看着牧怀卿,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转头瞧见了尹潇楚。
眼中笼者莫名的意味,他走到尹潇楚对面坐下,皮笑肉不笑的道:“你的胆子倒是挺大。”
牧怀卿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在牧见机旁边坐下,整个人乖巧了许多。
“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比起你们还是差远了。”尹潇楚淡淡道,她低着头写先生走的时候留的书。下了雨,母亲派来接她的人可能过会就会到。
“敢与公主起冲突,你的胆子怎么能说不大?”牧见机道:“我们这些人见了公主,哪个不是毕恭毕敬的。”
尹潇楚的笔停了一停。
牧怀卿拉了拉牧见机的胳膊,小声道:“哥哥,尹姐姐也是为了救她。”
牧见机轻轻哼了一声,因为妹妹在身旁,语气倒是没那么冷,只是说出来同样的戳人心窝子:“救出来了吗?”
尹潇楚的牙齿发冷,没有接他的话,抬头道:“牧大人很有闲情吗?”
“这几日里虽然事多,可与你说话的时间还是有。”听她话中带了薄怒,牧见机倒是笑了,好整以暇的瞧着她。
眼见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牧怀卿拉了拉牧见机道:“哥哥,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尹姐姐今日里也挺烦的,没什么心思与咱们说话。”
见牧怀卿维护尹潇楚,牧见机倒是有些意外,先对牧怀卿道:“你先坐会儿,外面雨大,咱们等雨停了再走。”
这明显是托词,可牧怀卿也不好再说什么,给尹潇楚递了个眼色,让她自己保重。
“你这结交朋友的水准倒不错,就这么大会儿,我妹妹就开始替你说话了。”牧见机觑着她手中的毛笔,说话声音凉凉的:“一开始就是奔着她来的吧?”
尹潇楚被他闹气了,生气了反而笑出来:“你是吃饱了撑的吧,我结交什么好友还要得到你的认可吗?”
牧怀卿在一旁听着吓得心惊肉跳的,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打算牧见机一生气她就出手拦住他。
谁料牧见机却像是没有听到尹潇楚嘲讽他的话,啧啧了两声,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干干的道:“那倒是不用。”
牧怀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牧见机前方斜眼瞥他的尹潇楚,觉得事情逐渐魔幻起来。
她还没见过自己哥哥这个样子。
“其实你自己去冒险不要紧。”牧见机又道:“可这件事却让万岁爷担心了,动了万岁爷的心思,你就有了罪了。”
尹潇楚的脸色淡下去,牧见机也收了性子,幽幽的盯住她。
“万岁爷可好?”尹潇楚问道,低头接着写东西,却多出了一笔。
她索性放下手中的笔。
“万岁爷很好。”牧见机道。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尹潇楚道。
“你心里还惦记着万岁爷?”牧见机又问道。
尹潇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些日子,万岁爷一心扑在政事上,做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察觉。”牧见机说道。
尹潇楚点了点头,起止是察觉,她深居后宅都有那么大的动静,前朝应该是雷声隆隆了。
“这些事能有成效,而且可以进行的如此迅速,与南家背后的默许有很大的关系。”牧见机又道。
尹潇楚意识到了牧见机想要说的话,抬头看着他,牧见机的眼睛如同一滩深水,深不见底。
“南家能够如此轻松的让出手中的权利,无非是皇后娘娘得了天命,有了麒麟儿。”牧见机道,他向后靠了靠,木质的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清脆的响儿。
尹潇楚转过了头,不再与牧见机对视。
“只要后宫不出差池,前朝就会稳定,前朝稳定,万岁爷方能慢慢积蓄势力,做他想做之事。”
“所以为了万岁爷,也为了桓国的百姓,你该放过他。”牧见机又道。
尹潇楚早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可是她的嘴巴已经麻木,说不出任何话来。
牧见机并未打算就此而止,他觉得有些话还要说的更加清楚明白些,一切都在向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万岁爷是他衷心倾佩之人,他不能看着他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人生大计。
“只要你不回紫禁城,我相信万岁爷不会让后宫出任何差池,不会有任何人能够越过皇后娘娘,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引起皇后娘娘的怒火,以至于后宫动荡。”牧见机一字一句的道:“你主动离宫,应该是明白这些话的含义。”
她自然明白,她怎么能不明白呢。
可这些话怎么能就这样说给她听,明明白白的,连躲藏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的感情在庞然大物一般的南家面前,成了人人摒弃的阻碍。所有人都希望他们放手。
这样也好,这样放手的话,就各归其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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