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狮子的耳语

后半夜的风比前一天更烈,刮在康复中心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暗处哭。江自知醒了三次,每次都被冻醒——病号服太薄,被子也透着潮气,他只能把膝盖蜷起来,用手臂抱着腿,尽量缩小散热的面积。邻床的老周倒是睡得沉,只是嘴里的呓语没停过,一会儿是“狮子别来”,一会儿是“房产证在抽屉里”,断断续续的,像碎掉的玻璃碴,扎在寂静的病房里。

天刚蒙蒙亮,走廊里就传来护工老赵的脚步声,橡胶棍敲在水泥地上,“笃笃”的,比哨声还先叫醒人。江自知赶紧坐起来,摸了摸枕头下的画——昨天从贝尔那接过的黑色狮子画,他叠得方方正正,藏在枕套内侧的缝隙里,夜里没被翻身压坏。指尖碰到画纸的粗糙感,他心里才稍微踏实了点。

“都起来!快点!放风时间到了!磨磨蹭蹭的没早饭!”老赵的吼声隔着门传进来,震得窗玻璃都颤了颤。

病人们像上了发条的木偶,慢吞吞地穿衣、叠被。江自知动作快些,趁老赵没进来,又摸了摸床板下的塑料瓶——安神汤样本还在,瓶身被昨晚的凉气浸得发凉。他快速套上病号服,扣扣子时发现最下面那颗扣子松了线,一扯就掉,他顺手把扣子塞进裤兜,想着以后或许能当记号用。

排队下楼时,江自知特意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眼睛盯着院子门口。铁门锁得死死的,锁芯上锈迹斑斑,旁边的墙头上拉着铁丝网,网上挂着几片干枯的梧桐叶,风一吹就晃。他心里数着步数,等老赵打开铁门的瞬间,目光立刻扫向角落的梧桐树——贝尔果然在。

贝尔还是背靠着树干坐,双腿伸直,脚边放着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面压着几张皱巴巴的画纸。他手里握着一支铅笔,笔尖断了半截,应该是上次被老赵抢画时掰断的。晨光透过梧桐枝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左眼角下的痣在光里更显眼,像一颗小小的墨点。

江自知没等老赵催,趁着队伍刚散开,快步往梧桐树走。鞋底踩在地上,能感觉到薄薄的霜花,“咯吱”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放轻脚步,离贝尔还有三步远时,贝尔握着铅笔的手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看清是江自知,贝尔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那惊讶很淡,像水面上的涟漪,转瞬就消失了。他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画纸往身边挪了挪,露出纸上刚画了一半的狮子轮廓,黑色的鬃毛才画了几笔,像没舒展开的黑色羽毛。

“你昨天画的狮子,是什么意思?”江自知蹲下来,膝盖几乎碰到地面的霜花,凉意透过薄薄的病号服渗进来。他声音压得极低,嘴唇贴着衣领,怕被不远处正在清点人数的老赵听到,“还有,他们为什么叫你哑巴?你能说话,对不对?”

贝尔的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儿。他没抬头,只是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慢,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色,是冻的。江自知还想再问,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老赵拎着橡胶棍往这边走,橡胶棍上的黑色胶带被风吹得翘起来一点,像条小尾巴。

江自知赶紧站起来,假装弯腰捡地上的碎纸,手指飞快地碰了碰贝尔的胳膊,示意他别慌。老赵已经走过来,离着两步远就开始吼:“又在画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刚抽完烟的呛味,吹在江自知脸上,“手里拿的什么?给我!”

说着,老赵就伸手去抢贝尔手里的画纸。贝尔的反应比江自知想的快——他猛地攥紧画纸,手背青筋都露出来了,身体往后缩了缩,后背贴紧梧桐树干,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兔子。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却死死抓着画纸不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还敢反抗?”老赵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伸手就要拽贝尔的胳膊,“是不是想关小黑屋?啊?”

“赵哥,他就是画画,没干什么。”江自知赶紧跨一步挡在贝尔面前,后背几乎贴紧贝尔的膝盖,“我刚才问他借铅笔,想画个记号记日子,他没理我,不是故意反抗。”他说话时故意提高了点声音,让老赵能听清,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示意贝尔把画纸藏到身后。

老赵愣了一下,看了看江自知,又看了看躲在江自知身后的贝尔。他皱着眉,伸手戳了戳江自知的肩膀,力道不小:“你少跟他掺和!他是疯子,你也想疯?”橡胶棍的顶端碰到江自知的病号服,凉得像冰。

“不敢不敢,”江自知赶紧赔着笑,往后退了半步,把贝尔挡得更严实,“我就是借个铅笔,这就走,这就走。”

老赵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大概是觉得没必要跟两个“病人”较真,冷哼一声:“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收拾你们俩!”说完,又拎着橡胶棍骂骂咧咧地走了,去吼那边一个蹲在地上发呆的老太太。

江自知松了口气,后背已经惊出一层冷汗,风一吹,凉得刺骨。他慢慢蹲下来,看向贝尔:“谢谢你刚才没说破。”

贝尔这才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酝酿力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极轻的声音——那声音又细又哑,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得凑得很近才能听清:“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江自知反问,声音也放得更轻,几乎贴在贝尔耳边,“你又没疯,只是不想说话而已。”他能闻到贝尔身上淡淡的霉味,是病号服长时间没洗的味道,混着梧桐树皮的清苦味。

贝尔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玻璃被擦了擦。他握着铅笔的手松了松,指尖不再泛白。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老赵已经走远,正靠在铁门旁抽烟,才微微侧过身,凑到江自知耳边——他的呼吸很轻,带着点凉意,吹在江自知的耳廓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狮子……晚上会舔人的耳朵……”贝尔的声音还是很轻,却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在说什么极其可怕的事,“它知道谁是‘真的’,谁是‘装的’……它会跟‘真的’说话,说‘他们怕你清醒’……”

江自知的身体瞬间僵了,后背像被泼了桶冷水,鸡皮疙瘩一下子起来了。“狮子舔耳朵”——老周昨晚还在说这句梦话,原来不是胡话。他能感觉到贝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他们?他们是谁?”江自知追问,心跳得飞快,声音都有点发紧。

贝尔的嘴唇刚要动,远处突然传来老赵的哨声——“嘀嘀——”的,尖锐刺耳,“放风结束!都回来!排队上楼!晚了的没早饭!”

贝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赶紧低下头,用没握笔的手飞快地把手里的画纸撕下来,叠了两下,塞进江自知的手心——画纸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有点潮。然后他猛地站起来,抓起地上的其他画纸和铅笔,往队伍的方向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江自知攥着画纸,站在原地,看着贝尔的背影——他走得很急,肩膀微微缩着,病号服的后襟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腰。队伍里的病人大多低着头,没人注意到这个快步走着的男人,只有江自知知道,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在试着打开这个康复中心的秘密。

他赶紧把画纸塞进病号服的内侧口袋,贴着胸口,那里能感受到心脏“咚咚”的跳动。快步回到队伍里,老赵正用橡胶棍戳着一个走得慢的病人,骂骂咧咧的。江自知不敢再回头看梧桐树,只是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脑子里全是贝尔的话——“他们怕你清醒”,“狮子会跟‘真的’说话”,还有那句没问出口的“他们是谁”。

回到病房后,江自知先靠在门后听了听,确认护工没跟进来,才快步走到床边。他从胸口掏出画纸,展开——还是那只黑色的狮子,鬃毛竖得笔直,眼睛是两个黑漆漆的洞。但这次,狮子的右耳朵旁边多了个小小的人影,人影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像是在认真听什么,耳朵凑得很近,几乎要碰到狮子的耳朵。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很小的字,用铅笔轻轻写的,颜色很淡,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别相信汤”。

江自知心里一震,手里的画纸差点掉在地上。“别相信汤”——是指母亲每次来送的安神汤?他想起上次喝完汤后的呕吐,胃里像被火烧一样,还有昏睡了一下午的疲惫,当时以为是自己身体弱,现在想来,那汤根本不对劲。贝尔怎么会知道汤的事?难道他也喝过类似的东西?

他蹲下身,抠着床板下的缝隙,把之前藏的那幅狮子画拿出来,和新的画放在一起。两张画纸叠在一起,黑色的狮子像是在互相呼应。又摸了摸那个装着安神汤样本的塑料瓶,瓶身凉得硌手,里面的深褐色液体沉在瓶底,没有一点晃动。他盯着瓶子看了几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上次喝完汤后喉咙里的烧灼感又回来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粘在喉咙上,咽不下去。

“狮子来了,带着保温桶……别喝……”

邻床的老周突然翻了个身,嘴里的梦话清晰了点。江自知抬头看他,老周的眼睛闭着,眉头皱得很紧,嘴角微微抽搐着,像是在做噩梦。他的手放在被子外面,手指蜷缩着,像是在抓什么,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早上没洗干净的粥粒。

江自知没再问,只是把画和样本瓶重新藏好,轻轻抚平床板。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的风还在吹,梧桐树叶又落了几片,飘在地上,被风吹着打旋。他想起贝尔刚才凑在他耳边说话时的颤抖,想起画纸上的“别相信汤”,突然觉得,那只黑色的狮子,或许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它更像一个信号,一个只有“清醒”的人才能看懂的信号——像贝尔,像老周,像他自己,他们都在被“狮子”提醒,都在试着不被这里的规训磨掉最后一点清醒。

江自知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画纸的余温。他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他们”是谁,不管“狮子”到底是什么,他都要找出真相。他不能像其他病人那样,被磨掉棱角,被贴上“疯子”的标签,永远困在这里。他要离开,要带着贝尔,带着所有还清醒的人,一起离开这个牢笼,让那些怕他们清醒的人,付出该有的代价。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树叶“沙沙”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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