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越来越烈,刮在脸上像无数根小刀子,割得皮肤发疼。康复中心的院子里,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戳向铅灰色的天空,像被冻僵的手指。地上积了一层薄脆的梧桐叶,踩上去“咔嚓”响,碎渣子粘在鞋底,走一步掉一片,像是在数着日子过。放风的时间从十分钟缩到了八分钟,护工老赵拎着橡胶棍站在院子中央,眼睛像鹰一样扫着每一个病人,生怕有人多走一步。
江自知还是每天放风时往梧桐树跑。这几天他已经知道,那个总画黑色狮子的男人叫贝尔——是上次刘姨偷偷告诉他的,说贝尔是三个月前被家里人送进来的,具体为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进来后就很少说话,天天抱着纸和笔画狮子。
贝尔还是不怎么开口,大多时候只是递画。他的画纸越来越薄,像是从旧病历本上撕下来的,边角都卷着毛,铅笔也只剩小半截,笔尖磨得圆圆的,写出来的字有点模糊。每次递画时,贝尔的手指都会轻轻碰一下江自知的手心,像是在确认他接稳了——那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只是指缝里总沾着点铅笔灰,洗都洗不掉。
这天贝尔递来的画里,狮子的脚下多了个小小的账本图案。账本的线条很简单,只画了个封面,上面打了个问号。江自知盯着画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江氏集团的账本。他心里一紧,赶紧抬头看贝尔,贝尔却已经低下头,假装在画狮子的爪子,只是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像是在说“我知道你的事”。
除了贝尔,江自知开始留意康复中心里其他“不一样”的病人。之前他总忙着找机会递样本,没心思观察,现在才发现,这里藏着不少“清醒人”,只是他们都把自己裹在“疯癫”的壳里,怕被护工和医生盯上。
住在斜对面病房的刘姨就是一个。刘姨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却总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断了头的发绳扎在脑后。她每天早上都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块破布,反复擦一个掉了大半瓷的搪瓷碗。那碗是她唯一的东西,碗沿有个小缺口,是上个月被护工小李摔的,刘姨每次擦都绕开那个缺口,像怕碰疼它。破布是从旧病号服上撕下来的,边角磨得发白,她擦碗的动作很慢,顺着碗沿转圈圈,一遍又一遍,嘴里不停念叨:“我的房产证呢?儿子你把房产证还给我……”
护工每次路过都要骂两句。上次小李走过来,一脚踢翻了刘姨的凳子,搪瓷碗“哐当”掉在地上,刘姨赶紧爬过去捡,小李却踩着碗边冷笑:“老疯子,哪来的房产证?你儿子早把你房子卖了,还在这做梦!”刘姨没敢反驳,只是抱着碗蹲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眼泪掉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江自知第一次跟刘姨说话,是在食堂。那天中午的饭格外差,粥是灰黄色的,表面飘着几粒没煮烂的米粒,用勺子搅一下,能看到碗底的影子清清楚楚,连自己的眉毛都能映出来。馒头硬得像石头,咬一口能硌得牙酸,表面还沾着点蒸笼的黑渣。江自知刚咬了一口馒头,就看到刘姨往角落里挪——角落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袖子长了一大截,盖住了手背。
男孩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他面前的碗里,粥一口没动,馒头放在一边,已经凉透了。刘姨走到男孩身边,先看了看门口——护工小李正靠在门框上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没注意这边。刘姨赶紧把自己的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塞进男孩手里,另一半攥在掌心,手指把馒头捏得变了形,碎屑掉在桌上,她又赶紧用手拢起来,塞进嘴里,嚼得很慢,像是在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江自知走过去,坐在刘姨对面的桌子旁。食堂的桌子是水泥做的,冰凉冰凉的,桌面上刻满了乱七八糟的划痕,有“正”字,有名字,还有个小小的爱心。他小声问:“刘姨,您为什么要把馒头给他?”
刘姨愣了一下,抬头看江自知时,眼睛里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慌张。她先往小李那边瞟了一眼,确认小李还在玩手机,才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叫:“这孩子可怜,叫小宇,才十五岁。他爸妈要离婚,没人想带他,就说他‘有暴力倾向’,把他送进来了。”她说着,指了指小宇的手——小宇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像是被绳子勒过,“上次他想跑,被护工绑了半天,之后就更不爱说话了,连饭都不怎么吃。”
江自知看向小宇,小宇正低着头,把馒头放在膝盖上,没吃,只是用手指反复捏着馒头的边角,把硬皮捏掉,碎渣子掉在裤子上。他的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像是在忍着哭。
“那您呢?”江自知又问,目光落在刘姨手里的搪瓷碗上,碗里的粥还没动,已经凉透了,“您真的在找房产证吗?”
刘姨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握着破布的手紧了紧,破布都被捏出了褶子。她手背上爬满了皱纹,指关节肿得老高,是年轻时开服装厂踩缝纫机累的。“我以前在城南开了家服装厂,”她说,声音里带着点骄傲,又很快沉了下去,“那时候厂里有二十多个工人,我每天都跟他们一起加班,做的衣服还能卖到外地去。我手里有三套房子,房产证都锁在书房的抽屉里,钥匙我藏在床底下的鞋盒里,谁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刘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搪瓷碗里,溅起一小圈涟漪。“我儿子去年做生意赔了钱,要把我的房子卖了还债,我不同意。他就跟我吵,说我老糊涂了,不懂事。后来有天早上,我醒来就躺在这了,医生说我‘老年痴呆,胡言乱语’,我儿子还跟护工说,让他们好好‘管着我’,别让我出去闹事。”她用破布擦了擦眼泪,又赶紧把破布藏进兜里,怕被护工看见,“我没痴呆,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房产证在哪个抽屉,钥匙在哪个鞋盒,我甚至记得昨天是几号——可没人信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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