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攸同愣住了。
“我？”万攸同疑惑地指向自己，“我吗？”
我能干什么？
我连个班干部都没当过，我能干什么？
刘长岁想过万攸同会生气，或者伤心师兄要利用他，他连借口都找好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万攸同是这么个反应。
刘长岁迟缓地点点头，不确定地给予肯定：“……对？”
万攸同一把抓起酒杯压压惊。
宫里的酒都是上等的陈酿，万攸同一杯下肚，反而更晕了。
“师兄，你就别开玩笑了。”万攸同诚恳地说，“我什么也不会，留下来只会给你添乱的，朝堂那些事我一个破修仙的懂什么，你随便给两个户籍凭证给我们……”
万攸同说着自己停下来了。
刘长岁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师兄，你是不准备给我户籍凭证吗？”
宫婢走前把大殿的门窗都打开了，最近天气转凉，万攸同在温度的刺激下慢慢酒醒。
刘长岁还是那个标准地笑：“怎么可能呢师弟，你我同出一门，这点小要求我自然会给你。不只是户籍凭证，钱财，权势……人间所有的好东西，我都能给你。”
“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师兄保你在人间富贵无极。”
温度好像降得太厉害了，万攸同打了个寒战。
“……刘长岁，你当初下山的时候。”万攸同眼神也逐渐降温，“山主甚是伤心，把过错都揽到他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山主完全不必替你包揽。”万攸同说，“你本就不属于梧休仙山。”
“别急着批判我，师弟。”刘长岁不为所动，“我给你讲个故事。”
烛影重重，天子饮尽最后一杯残酒，随手将金樽掷出。
“我最开始上山的时候，比你要小一些，也小不了多少。”刘长岁皱眉，他有些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十几岁吧。”
“我从小就没有父母双亲，寄居在我姨母家。师父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的姨父打发我去买醋。”
他忽然笑了：“其实我姨父一家都是很好的人，不曾亏待我，但是穷啊，穷要人命。三更腊月的，我还光着脚在外面跑。师父本来应该只是路过，但是他对我心生怜悯，把我带回了山。”
“我第一次过吃喝不愁的日子，师父对我很好，从来也不逼我修习。”
他自嘲道：“不过跟师弟你比起来，可能只是因为我资质平庸吧。”
“所以我更感激师父。”说起山主，刘长岁眼睛都在发光，“他从不指望我怎么样光耀师门，只要我正直向上。”
万攸同静默听着，听到这里挑起眉。
刘长岁一看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下山？”
“你修炼时，那些吃食还记得吗？都是我下山去买的。”
“我没想到能遇见我姨母一家。”
“梧休离我家其实很远，我实在想不到会遇上他们。彼时皇帝暴虐，苛捐杂税数不胜数，犯下罪孽罄竹难书。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迫不得已背井离乡，到偏僻的地方生活来躲避暴政。我姨母一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我的小外甥已经长成家中顶梁，只有我年华如初。当时我喜不自胜，我以为我能照顾他们，我可以回报他们了。”
“我最后一次给你送饭，那次下山，我本来是要给我外甥女的孩子买几件见面礼，我姨母那天说要把我外甥女一家喊来聚一聚。”
“没去成。”刘长岁神色不动，吐出的话无比冰冷，“他们被官兵找到了，挣扎中被气急败坏的官兵悉数屠杀。我姨母一家，我外甥女一家，都是。”
“数十口人，全死了。”
“如果那天不是要来见我，我外甥女一家至少可以幸免于难。”刘长岁捂住脸，有风吹过，吹熄了烛台上的一只蜡。他的声音闷在指间，“最小的那个孩子，才刚会走路。”
“就是那天，我发誓我要替他们报仇。”刘长岁抬起头，重新恢复了天子威严，“修仙之人不能问世，那就换个身份。我下山入世，假造身份，步步为营，坐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大殿陷入长长的寂静。
刘长岁说完，一直在把玩自己右手上的玉扳指，没抬头看过万攸同。
但是他直觉，万攸同一定会开口的。
如他所料，万攸同开口了：
“为什么找我？”
殿内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就活起来了，刚才那个阴郁的帝王一下又成了万攸同的师兄，刘长岁松开扳指，走下席拍拍万攸同的肩膀，玉的质感硌得万攸同肩膀生疼。
“左党根基已深，我只是他们拿来造反的幌子。要是我不想一辈子做一个傀儡，我就必须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仙门中，唯有三山四派屹立不倒，散修始终不成气候，凡间修仙者，甚至无人能修到御物，”刘长岁不屑地笑了一下，旋即又变得尊崇，“也是因此，凡人对修仙界极为羡仰。”
“前朝与修仙界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如今时代大不相同，灵气稀薄，修仙者少之又少，需要人间的支持，同时凡人也要倚仗修仙者来斩妖除魔。若能得到仙门的支持，那我就有了跟左又安争斗的底气。”
刘长岁拿空酒杯轻轻跟万攸同碰了个杯：“我在朝堂脱不开身，手下又没有来自修仙界的人。师弟，你肯帮我这个忙吗？”
万攸同不正面回答：“你能把户籍凭证给我？”
“这是哪里话。”刘长岁大笑，迈步走去，“你想要什么师兄不能给你？不止你的，你身边这位姑娘的，三山四派，所有修仙者的户籍凭证我都能给。”
“当然，你也知道，我初上位，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稳当。若是我开不下来那些户籍证明，而我的子民又很听话，不跟没有凭证的人做生意，导致那些修行不到家尚未辟谷的弟子们怎么样了……”刘长岁要跟月对饮，月光光替他斟了一杯酒，“那可怨不得我。”
“你又威胁不到我，这些话你跟那些仙门说去。”万攸同淡定道，“我只有一句话，做事可以，但绝不得牵扯梧休山。”
“那是自然。”刘长岁欣然应允，“师父大约没告诉你，自一百年前鹿山最后两位天神销声匿迹，仙界就只剩下后天飞升的后天神，后天神多来自人界，难以摆脱生来的七情六欲招致天道不满，因此人间灵气愈发稀少，只有三仙山灵气还算旺盛，因此千百年来，能入飞升境的唯有三山。四百年前望啸山遭难，早已是一座空山，往苍跟我们梧休交好，师父其实早就到了飞升之境，但是不愿飞升，便跟整座往苍签了契约，把功德全都移给往苍山众弟子。因此我们山训里才有那条‘凡梧休弟子不得违契’。
我如今脱去弟子令，再也不受山训束缚，但这条山训是我亲眼见证毕生不敢忘。我下山时曾亲口举誓，不会把梧休搅到乱世中，因此，我自然不会去打扰梧休。
不止梧休，往苍，望啸，三仙山的主意我一个都不会打。”
刘长岁慢条斯理地说：“我只需要你去帮我去一趟四门派，只要说服其中一个，我就能赢。”
话已至此，万攸同别无选择。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主角成长果然需要挫折。
他应承的话已经在嘴边了，正欲开口，一道清冽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
一直沉默地像石雕般的朱玉络终于活了过来，眼珠一转恢复些许人气，说出的话却强硬无比。
“刘长岁，我敬你曾是梧休山主座下大弟子，是攸同的师兄，才一直对你礼遇有加。”
朱玉络冷笑道。
“结果你就这么想着算计我们？”
“敢把仙山算进去，你好大的胆子啊。”朱玉络语气里有压不住的怒火，后面的话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你脱离了梧休，攸同可没有。你让他去替你说服四门派，是以你这天子名，还是狐假虎威，借梧休仙山的名？”
万攸同醍醐灌顶。
刘长岁忙驳道：“朱姑娘多心了，自然是以我天子之名。”
“是吗？”朱玉络冷眼斜睨，“我在人间游历多年，连我这个四方居士都知道梧休山主座下只有两个弟子，疼爱有加。梧休大弟子虽然出山，但并未透露具体消息。四门派一向以三仙山为首，如今看见新收的小弟子来替大弟子传话，是会觉得这是大弟子自己的主意，还是会觉得这里面有梧休的授意？”
“刘长岁，做人要不能无耻。”
朱玉络警告他。
刘长岁登基以来，虽然在朝中诸多不顺，但也是名正言顺的天子，从权贵大臣到洒扫宫婢，从来没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
刘长岁的心事被说中，他难堪地握紧了拇指上的扳指，但开口依旧语调不改：“朱姑娘不要咄咄逼人，朕绝无此意，你们游说时，直接言明便是。”
“四门派的门主都是人精，越是说不是，他们越会揣测其中深意，哪怕有些东西子虚乌有。”朱玉络道，“你就是拿捏了这一点，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人。”
朱玉络假意笑道：“但很可惜，我也是这样的人。”
刘长岁脸上礼貌的笑意裂了，他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大脑飞快地思考对策。
“朱姑娘若是觉得不妥，不如……”
“师兄，我看见你的折子了。”万攸同打断了刘长岁虚情假意地退步，伸手指向高台。
刘长岁不知是不想被人看见还是怎么了，即使宴席极尽奢华，设宴的地方却很隐蔽，看样子是直接设在他工作的地方了。
立于皇宫中，再隐蔽不为人知也还是繁华夺目。万攸同望向刘长岁工作的桌案，上面有未掩住的奏折，修仙者目力极好，那些朱批万攸同看得一清二楚。
“师兄，你要开恩科，大兴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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