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万攸同不信邪地蹲在一群打弹珠的小孩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再说一遍？”
小孩弹珠被这个形迹可疑的怪叔叔挡住了轨道，怯生生地不敢说话。
万攸同拈起弹珠就往前凑，脸快跟小孩贴上了，语调像是要吃小孩：“你再说一遍？你说新帝是谁？！”
小孩眼看弹珠前途未卜，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
朱玉络及时出现，惨不忍睹地拉开了一脸狰狞的万攸同，正义地把弹珠还给了小朋友，怒其不争地对万攸同压声道：“多大点事！行了！”
万攸同沧桑地摆摆手，甚至想给自己来根烟。
但是这不是他原来的世界，而且就算有烟他也不会抽，他只能一把把自己的头发捋到脑后，留给这个世界一个辛酸的额头。
“新帝，”万攸同最后一个字破了音，“怎么会是刘长岁呢？”
万攸同去找皇帝要户籍凭证的提议在二人深入讨论后发现出乎意料的可行，于是他们不再四处打听，直接往京城去。鉴于上次万攸同晕传送阵的悲惨经历，二人只敢趁晚上人少的时候御气，白天休息。朱玉络第一天就受不了这昼伏夜出的破作息，晚上飞着飞着差点栽下来，万攸同只好放慢行程，半夜放朱玉络去睡觉。
万攸同在梧休山修炼的时候，因为那种特殊的修炼方式，对睡眠的需求几乎是零。现在虽然因为灵气的稀薄而重新需要起了睡眠，但是需求并不大，因此朱玉络睡觉的时候他不怎么困，没事就爱在外面晃荡。
他晃荡的时候碰见了一群玩弹珠的小孩，一般弹弹珠一般角色扮演，万攸同本来只是路过，没曾想在那个扮演新帝的小孩口中听见了为数不多几个熟悉的名字中的一个。
“虽然我跟他其实不太熟，但那毕竟是我师兄啊！”万攸同情绪激动，对着都还不一定睡醒了的朱玉络痛心疾首，“我就说当时怎么饭送着送着人不见了，感情跑人间当皇帝来了！”
万攸同想不通：“他在人间无亲无故，怎么能成为先帝遗脉当上皇帝的呢？”
朱玉络奇了：“不是，你师兄当了皇帝你不应该高兴吗？咱现在想要个户籍凭证不知道有多方便。”
“理是这个理。”万攸同回想起刘长岁憨厚的脸，实在不能把他跟争权夺势精明算计的新帝联系到一起，“你不知道……哎，算了，山主他老人家肯定要伤心的。”
“梧休山主还管这个？”朱玉络打了个哈欠，“不像我师父，师兄师姐们下山去人间做官他都不管……”
这是朱玉络第一次明确提到了自己的师门。
朱玉络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困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揉了把脸切换了情绪，假装自己没有说过：“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万攸同也体贴地假装自己没听到，“原计划更顺利了，我们去找我师兄要户籍凭证，至于山主……”
万攸同垂下头，乾坤袋垂在他腰间。
“山主……我就不跟他说了吧。”万攸同抬眸，“想想当年我师兄下山那会……他老人家定是要伤心。”
朱玉络耸耸肩表示不能理解。
御气的速度是凡人望尘莫及的，即使是延长行程，两天也就到了。
二人在京城找了个郊区落脚，商量怎么见到这位新帝陛下。
毕竟是皇帝，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要经过冗长繁杂的程序，还极有可能在中间哪步就卡住了。
万攸同早有准备，从乾坤袋里掏出个东西：“看。”
一块普通的不能更普通的令牌，唯一的区别就是上面附着的微弱的灵气。
“……”朱玉络怀疑地看着这个小令牌，“这什么？”
“梧休的传声符。”万攸同顺着令牌的纹路，给里面灌输灵气，“普通的传声符需要双方都知道的口令才能打开，这个是山主特意给我们做的，只要刘长岁收到，传声符就会自己发声，不需要口令。”
朱玉络眼中瞬间多了几丝崇拜，万攸同打开传送符，给他师兄传话：
“师兄，我是攸同，我也下山来了。因为你发行的那个户籍凭证，我在人间没办法自由行走，麻烦师兄帮忙给两个户籍凭证让鸟捎过来，多谢师兄。”
传声符录入语音，幻化成一只色彩鲜艳的鸟，自万攸同手中飞入高空。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时辰内我们就能收到回信。”万攸同目送它远去。
回信比他料想的还要快，不过半个时辰，鸟儿已经携信归来。
传送符落到万攸同手中，又变回了灰扑扑的令牌。与此同时，刘长岁的声音也从中响起。
“攸同，知汝下山，吾心甚慰，望汝携同伴共来皇城一聚。吾今夜将于大殿设宴，为汝洗尘。”
朱玉络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师兄……”她谨慎开口，“平时也这么说话吗？”
她重新端详万攸同手中那块不起眼的传送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符的边角有丝丝油光。
万攸同受到的惊吓丝毫不比朱玉络少，他把传声符扔回乾坤袋，越想越不对劲。
“我其实跟他也没那么熟吧。”万攸同双手抱臂，试图抚平自己的鸡皮疙瘩，“也就差不多顺手捏两个凭证的交情，还没到设宴接风的地步吧。”
他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正如万攸同自己所言，他是一个直觉很灵验的人。
万攸同带着朱玉络，走过长长的玉阶，刘长岁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一路上宫人毕恭毕敬，所行畅通无阻。
刘长岁在深殿的尽头等他们。
万攸同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刘长岁当时给他的衣服，然而刘长岁已经换上龙袍，坐在高椅上。冕旒长长遮住天子颜，宫廷深深，万攸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万攸同有意说点什么缓和心里怪异的感觉，他尚未在心里思索好，高位上的刘长岁发话了。
不过不是对着他们，而是对左右侍立的宫婢。
“下去吧。”
“是。”
左右撤去，偌大的宫殿瞬间空空荡荡。
“攸同，”新帝开口，声音不怒自威，“坐到这边来。”
万攸同过去了。
“别拘束，还像在山上一样。”刘长岁端起酒杯，“我们久不曾一起用膳，朕……我看你倒是跟山上没什么两样。”
“不像我，”刘长岁低头，想给万攸同看他头顶新生的白发，“这才多久，我倒像老了几年。”
其实华珠满头，万攸同根本看不见他的头发。
“……师兄。”万攸同没动筷，“我们其实从未一起吃过饭。”
刘长岁端酒的动作断了。
但是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不着痕迹地端起酒杯向二人示意：“我如今是凡人啦，记忆体力都大不如前，你们多多包涵。”
刘长岁这句话倒不是假的，他真的像老了好几岁，万攸同记忆里那个灵活憨直的师兄现在连纯金打造的酒杯都端不利索，被杯身的宝石磕出一道浅痕。
万攸同不再作声，喝下了他这一杯酒。
刘长岁开怀大笑，向朱玉络致意，问万攸同道：“这位姑娘是？”
万攸同替朱玉络介绍：“朱玉络，恰巧与我同行，也是修仙人士。”
刘长岁点头，转向朱玉络，试图打开话题：“姑娘师出何门啊？”
……果然还是他师兄，还是当年要跟晾衣架试比高的那股大智若愚的劲。
朱玉络虽然不至于对师门讳莫如深，但是这一路来，万攸同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她不愿意提起。
但是朱玉络脸色不变：“与你们山主算是相识。”
梧休山主活了几千年，跟他相识的人海了去。刘长岁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也算是人精了，立马意识到朱玉络不乐意说这个，很有眼力见地换了个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话题。
“你猜我怎么坐上这个龙位的？想不到吧，我自己雕了一个信物，加上仙法雕琢，假称自己是先皇血脉，左又安那拨人早就相反了，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把我推上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可别说出去，说出去我这皇位可就没咯！”
刘长岁一点不拿他们当外人，三人其乐融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多么亲近的一家人。
这一顿饭吃地相当愉快，刘长岁很会找话聊，主悦宾欢，宫婢上前收拾残席时三人还在言笑晏晏。
万攸同很高兴，他对刘长岁说，师兄，能不能给我们两个户籍凭证。
气氛还是很融洽，刘长岁没说给也没说不给，笑眯眯地把最后一滴酒倒进了嘴里。
“师弟。”刘长岁把酒杯一放，发出丁零哐啷的响。
“你留下来给我做事吧。”
语气不是问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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