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中饭,蒋家的亲戚陆陆续续散去。
蒋维则的母亲梅英又支起一桌麻将,在三楼的棋牌室打了起来,连输几局后,嫌这地风水不好,地方太窄,挡了她的运气,非将桌子搬去客厅,敞亮通透,打起来顺风顺水。
蒋维则带着好音下楼的时候,就听见谈笑声与洗牌声混在一起,往下看去,梅英女士满面春风,朝对面嚷嚷着说:“运气好啫,下次到你咩,咪咁灰啦!”
麻将桌上的四人也听见她俩下来的动静,侧头看了过去,梅英边飞快的码牌,边问二人:“这是去哪?”
好音吃惊地看着在麻将桌上的蒋母,与初见时的雍容贵气,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蒋维则还在生气,面色不好,丢下一句,“走走。”
“你爸在老爷子那,你俩再去说一声哦,对了,三点雅雅过来,记得回家。”
蒋维则应了一声,就去书房找蒋老爷子和他爸。
好音连忙快步跟上。
“死仔包發爛渣,老母成日諗爆頭。”两人一走,梅英叹口气,开始抱怨。
其他牌友也就是听听,笑一笑,没人会顺着她的话说一句蒋维则的坏话,要说也是多加夸赞人家事业有成,儿媳漂亮温柔,以此安慰梅英。
“雅雅是谁,你妹妹吗?”等走出蒋家大门,好音跟在蒋维则身后,小声问道。
蒋维则双手插在大衣两侧,淡淡撇她一眼,“不是妹妹。”
不是妹妹也可能是小侄女外甥女或者表姐表妹,好音看他很不爽的样子,不敢多问,只“哦”了一声。
“我们出来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好音又问,路边种了许多高大繁盛的木棉花树,粉色的花朵挤挤搡搡烂漫美丽,延伸到路的尽头。
也只有广市的冬天,能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色吧。
“醒醒你的脑子。”蒋维则轻飘飘道。
“……”好音知道他对那句梦话还是执念不散,可是只看一眼照片,就做春梦,实在太羞耻了,而且让蒋维则知道那人就是他,肯定又要追问细节,逼着她回忆梦境的一点一滴,然后趾高气扬的讥嘲她发花痴,对她来说,这是一场心理酷刑。
好音只想草草了结。
至于生气的蒋维则,她心想,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就可以糊弄过去。
好音忽然开心说:“去花市吧。”
看到漂亮鲜艳的花儿,总会让人心情变好。
“没什么好看的。”蒋维则小时候三天两头陪爷爷奶奶去花市,早看腻了那些五颜六色的东西。
好音试探着拉住蒋维则的胳膊,然后小幅度摇了摇,轻轻说:“你们这里过年,不都要逛花市,今年,可以和我一起逛吗?”
蒋维则斜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花市摆在露天的长街上,范围很大,几乎占据东西南北四条长长的街道。
正东的长街,有一道红色牌坊,到晚上会有灯光秀,穿过牌坊往里走,入目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绿色的大树上,挂着红对联红灯笼红牌子,道路两边是临时搭建的红档口,身穿红袍的财神爷穿梭在如织的人流中。
说是花市,因为正在过年期间,除了卖花,还有许许多多卖各种年货的档口,其实也算是一个盛大的集市。
一条街上被流动的人群堵满,蒋维则不喜欢陌生人贴在他身旁,看见好音亮晶晶的目光,他皱着眉头,牵牢好音的手,挤进喧闹嘈杂的人海中。
“要不要买点花回去?”两人停在一家花铺门口,各色各样的花儿摆在阶梯式的铁架上,好音指着一盆紫色兰花,“这个好漂亮啊,像小蝴蝶。”
她弯下身子,欣赏兰花,蒋维则站在一旁,低头看手机,似乎很忙的样子,“嗯,很漂亮,兰花寓意揽财聚福,可以买一盆回去。”
付完钱,花连着花盆太沉,蒋维则让老板先放在档口,打电话叫司机过来取。
“你喜欢什么花?”两人牵手走在花市中,好音侧头望着档口里争奇斗艳的鲜花,问道。
蒋维则不喜欢花,一受到风吹雨打就会零落尘泥,除了观赏,没有任何实用价值,或许好音要给他买一束花,他思考一会,真情实意说:“玫瑰。”
从前,他对情侣之间送玫瑰的看法是庸俗不堪,现在,他就想要一枝殷红的玫瑰。
“哦,玫瑰……”情商没有玫瑰高的好音,有些意外的说:“真想不到啊。”
“然后呢?”蒋维则定住脚步,微微侧过头,注视她,等她下一步行动。
“没有……”好音以为他误会了,解释说:“我没有看不起玫瑰的意思。”
“……”自己自作多情的蒋维则,却认为是被怀好音戏耍了,恼羞成怒,甩开怀她的手,插进口袋,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着。
怎么又生气了。
她真没有嘲笑玫瑰低俗的意思。
他走得太快,步子迈得也大,身影很快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好音追的途中,余光撇到一抹夺人眼球的金光,她迟疑地停下脚步,调头往那个档口走去。
蒋维则也就走了三分钟,一回头,发现怀好音压根没追上来,顿时生气失落悲愤一股脑涌到心腔,好啊,她果然心里有其他的男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连追都懒得追上来。
真行!蒋维则用力把脚底的包装垃圾踢开,那东西轻飘飘,如何使力,也只在他脚边盘旋,他往前一步,泄恨似的把这个透明包装踩扁。
谁稀罕她追上来,她自己在这看花看人随便看什么,反正他不奉陪了。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一棵老银杏树,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叶子金黄,枝丫间挂满红色的许愿牌,在大树下面,还有一张桌子,坐了一个老头,前面围着一些年轻的情侣,从他这买了红牌,写上双方姓名,再由老人的助手帮忙挂到树上。
等这群情侣差不多走完的时候,那老头眼睛四处张望,拉揽新客,见到前面的蒋维则直愣愣看着他,咧嘴一笑,“先生,你係求姻緣定係求財源呀?”
蒋维则走过来,冷冷垂视他,一看就不好招惹。
“是你的树吗,你就挂牌?”
“……”老头一愣,更仔细地打量他,这人什么意思,砸场子来咯?看他衣冠楚楚,斯文精英的样子,也不像啊。
“喂,后生仔,你係市場管理嘅?”
他神色正直,语气平静,“本人热心市民,投诉你干扰市区环境,非法营业。”
“后生仔,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喂,等我免费帮你批下姻缘啦,点话?”老头和和气气商量着。
蒋维则脸上透出“法不容情”的不依不饶,两人好一顿掰扯,老头拿起朱砂笔,扬言他再闹下去,就给他画一个招小人的符,用法术打败法理。
“你们干什么呢?”好音沿着人流往前走,很快找到身姿显眼的高大男人,走近时,听见他说什么“违法摆摊、欺诈群众……”对面的老头,气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拿起朱砂笔,隔空在他脸上画着奇怪的笔划。
蒋维则回头,看见怀好音找了过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欣然,然后又耷拉下眼皮,别过头,面色僵硬说:“现在才来?”
“啊,我去买了点东西。”好音诚实地说。
买什么东西,难道不应该先追生气的人,怀好音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啊!
蒋维则冷酷说:“买什么东西,家里又不缺你的,现在回去吧。”
本来积攒了一肚子的怨火,一见到人,又烟消云散,也没全散,还有些低落的情绪在心中缠绕。
感情两口子闹别扭,在他这里发泄来,老头很生气,捶了下桌子,“唔准走!”
蒋维则从钱包中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到桌面那一摞红纸之上,一双眼直勾勾看着老头,微笑,“你不认得我,我却记得你,你的烂批命术,让我记忆犹新。”
蒋维则九岁的时候,跟着他奶奶逛花市,遇到个摆地摊算命的老头,生活优渥华贵的少爷哪见过如此朴素玄妙的东西,趁奶奶赏花的空隙,偷偷跑到算命的地摊上。
算什么好,就算他奶奶能不能长命百岁。
老头神色高深从口袋拿出一副扑克牌,让他随便抽一张,小蒋维则皱眉,“扑克牌不是西方的东西吗?”
“守得住根本,中西合璧,先至可以令算命更准更国际化,呢啲先係而家最新趋势吖嘛!”
被糊弄过去的蒋维则抽了一张牌。
“哗!阿弟你阿嫲唔系普通人啊!天上紫微星托世,命格贵不可言,食到一百一十岁都仲得!不过呢...今年有度小门槛,跨得过就鲤鱼跃龙门,横财就手添寿缘!睇你咁孝順,益街坊收你二百文,传你道破劫金句!”
年幼无知的蒋维则当即付了二百元。
回家后,谨遵老头的破劫之法,让管家给他捉了两只成年蟑螂,一公一母,好生供养。
大蟑螂吃喝不愁,接下来就开始生子绵延,两只、四只、八只……半年内,蒋家老宅被蟑螂大军侵占,随处可见“可爱”的小家伙从脚边大摇大摆走过。
蒋老爷子和蒋奶奶追根溯源,得知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又气又好笑,但舍不得打他,于是叫来将天雄与梅英,这俩人给小小的蒋维则来了一顿平常家庭流行的夫妻双打。
后来,知道上当受骗的蒋维则去那条花市找算命的老头,却再也找不到了。
没成想,今天在这里遇上了。
他眼眸中杀气腾腾的,老头挠挠越加稀疏的白发,虽然还是不记得,但心中有些发虚,哦了半晌,笑起来,“今日有緣相遇,一笑泯恩仇咯!”
“谁跟你有缘。”
老头手指了一下蒋维则,又移到好音身上,忽而抚掌称赞,“睇你两个嘅夫妻宫饱满,三停相配,注定系金玉良缘!”
蒋维则斜睨他一瞬,算了,他蒋维则也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不跟一个八十高龄的糟老头计较,又丢下二百块钱,攥过好音的手腕,好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拉扯着离开了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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