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针施完,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其间进针出针无数,鲜有停歇之时。奚缕珠额上大汗淋漓,最后一根针拔出那一刹,奚缕珠心神一松,险些栽倒在地上。
王太医在背后撑住她,替她按着百会穴,银针也规矩排好,奚缕珠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靠坐在床沿,下意识地随着王太医的节奏平缓呼吸。
奚缕珠不由感慨:“我得多向您请教。”
王太医断然否定:“我不过虚长数十岁罢。奚二姑娘小小年纪便有大成,前途断不可限量。”
奚缕珠谦虚几句,转而向顾杏儿交代顾银园日后养身子的事项。顾杏儿又是不住地想要给娘的救命恩人磕几个,这回成功被拦下,只好泪眼汪汪依依不舍地注视奚缕珠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暗暗许下“结草衔环相报”的承诺。
交代完顾杏儿,幸兰也来报说洛夫人已安排妥当了她们二位在奚府暂住的事体,奚缕珠便遣幸兰去同奚檀萝说一声,自己则和王太医去了王家。
王太医立的女户,府上只有她一人并几个杂役婢子和药童。奚缕珠一路走进最深处的偏院,行经之处无人注视的感觉,令她忽而回想起山里的日子,直至深陷宅院深处,才知那般自由的可贵。
奚缕珠走得有些失神,王太医以为她不耐,忙解释道:“我这虽然只有一个主子,也须不着分什么前院后院的,但常常有客至此,便把那位病家安置在靠里面的院落了。”
奚缕珠急忙称赞起王太医宅心仁厚,王太医又连连自谦,几个回合下来,好不容易恢复气力的奚缕珠又累得说不出话。
总算走到偏院门口,两人均是暗自呼气,王太医引奚缕珠进到最靠里的厢房,迅速地掩上门,只留下微弱的光。
“病家在阳光下似乎状况更加不好,便尽量选了个向阴的屋子。”
奚缕珠下意识地点头,她已经听不清王太医说的什么,全部感官都被眼前躺在床上、四肢干瘦如骨的人所充斥。那人分明才值强仕之年,鬓发却已斑白,昏迷之中眉头仍然紧锁。
奚缕珠分明感受到,她体内窜动的蛊虫至少有十数只,彼此蚕食,以血肉为蛊器。奚缕珠不敢再看,却又仿佛怕她会立刻消失似的,死死盯着眼前人。
“奚二姑娘?奚二姑娘?”
王太医唤她时,她仓惶转头,一抹自己面颊,早已淌下两行泪。
“奚二姑娘,你认识这位病家?”王太医小心翼翼问。
百花宗众不可在外暴露身份。奚缕珠懊恼自己的失态,只得掩下自己哽咽的声音,囫囵答:“见病家这状况,觉凄惨罢。王太医,我之后所作关涉我宗门隐秘,能否让我独自同病家待上一阵?”
王太医又连连点头,说婢子就守在院门处,奚二姑娘随时吩咐,自己则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王太医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已经看过奚二姑娘治顾夫人的经过,若那也是奚二姑娘的宗门隐秘,岂非自己已经走在被灭口的边缘?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王太医巩固建设了一下对奚二姑娘的盲目信任,就去安排婢子。
屋内屋外的声响都沉寂之后,奚缕珠跌跌撞撞跪坐在床边,一时失语:“师母……”
躺在床上的连轶大师睫毛微颤,似是在回应她。
奚缕珠的眼泪打在连轶大师的手背上,连轶大师的手顿时变得乌黑。奚缕珠连忙抹掉泪水开始施针,手忙脚乱了一刻钟,还是留下了黑色的圆点。
情况比奚缕珠预想的还要糟糕。连轶大师还能有呼吸,不过是因体内的蛊虫还未完全长成,一旦养蛊成功,连轶大师不可能有活路。唯一的好消息是,连轶大师体内的百花蛊竟也被蚕食了,即便是宗主也无法找到她。
奚缕珠对那宗主恨得咬牙切齿,从前她们再如何斗法,也没出现过往对方身上一口气下这么多蛊虫的事,宗主这回到底是在发哪门子病?
奚缕珠本就以学医为主,对蛊毒称得上是学艺不精,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知道养蛊之时蛊虫不可随意转移。
已寄生过的蛊虫若脱离寄主时没能被及时解决掉,将变得更加可怕,满世界乱窜满世界分裂增生也是有过的,奚缕珠不敢赌。唯有转移至另一个寄主身上,转移之后的蛊虫却也不会就这么死掉,而是沉睡一段时间,再与新的寄主融合。
既然如此……奚缕珠下定决心,也不再犹豫,开始铺针找穴位。
几番变化,蛊虫被引到连轶大师的手心,奚缕珠用刀划开她与自己的手心,贴合在一处,那蛊虫在空气里没蹦跶到一刹,就被迫钻进了奚缕珠的身体里。
她快速抹上止血方剂,裹好纱布,又为连轶大师处理一番,而后便靠在床边,闭眼感受蛊虫的动静,一会儿死命往外冲,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往里爬,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平静。
奚缕珠最后深深看一眼师母,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出了厢房,那候着的婢子连忙扶住她。浸透汗水的上衫和中衣和她的背牢牢粘在一起。
她忍住打喷嚏的冲动,道:“劳烦姑娘寻我的丫鬟来,我须得整理衣裳。”
婢子引奚缕珠去见了王太医。想着师母身上的百花蛊虽没了,但自己身上的还在,让师母待在自己身边反倒不安全,奚缕珠便求了王太医帮忙安顿。顺带说好了将顾杏儿和顾银园也安顿在王太医这边,好教她有理由时常过府看望。
幸兰来后,奚缕珠换了衣裳,又和王太医互相道了几回谢,互赞了几回医者仁心,身子越躬越低,最终在两个人都以头抢地之前,奚缕珠带着幸兰匆匆走了。
幸兰找着机会,附在奚缕珠耳边恭敬道:“姑娘,接生的婆子找着了,姓朱,现如今人在新宁。”
奚缕珠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点头让她去安排,把人送来京城。若是误会倒也罢了,但若真有其事,必不能被打一个手足无措。
两人心里装着事,都没有注意到,沈玳玳坐在马车上同她们擦肩而过。
沈玳玳却是眼尖看见了,当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看来看去,这下好了,给自己看出大麻烦了,口中已经条件反射般喊了一声:“停下!”
得亏车把式不是个愣的,被这么突然一喊,也还是停得稳当。迩黛也不明所以:“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姑娘今日回了府上,就捞起琴咣咣咣胡乱拨,震出了藏得深的鼠虫,全府上下都进入了紧急戒备状态。隔壁邻居家的狗叫得连绵不绝,纷纷遣了婆子来问,大姑奶奶好说歹说算是劝住了姑娘。
没成想姑娘转头又出了府,也不去何处,就坐在马车上一圈一圈地绕着京城溜达,转到后面,那总是十分热情的茶摊娘子都不理会她们了。
迩黛隐约察觉到今日的姑娘很是不对劲。
沈玳玳已无暇回答她,在看到奚缕珠的一瞬间,那个脑袋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它说: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为什么在这里!找到真相!找到真相!
沈玳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或者她,更或者……祂。
那个声音似乎总在若有似无地暗示她,祂是神明。
沈玳玳这次试图和祂沟通一下,在心里默念:你是谁?
祂依然:找到真相!她从哪里出来的?追上去!找到真相!揭发她的真面目!
沈玳玳不明白什么“真面目”,也没兴趣窥探于她而言近乎陌生人的奚二姑娘的**,更是疑惑为何祂那样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听祂的话。
仅仅因为祂是“神明”?
祂仍然僵硬地重复已说过的内容,几个呼吸间,沈玳玳习惯了这噪音,打定主意不能让祂如愿,吩咐迩黛道:“回府吧。”
马车重又开始跑动,离刚才短暂停留的地方越来越远,沈玳玳脑内的噪音也越来越大,盖住世间一切动静。沈玳玳感觉几十个大嗓门围着自己上蹿下跳地喊:揭发她的真面目!揭发她的真面目!
沈玳玳心想你等着吧,我有朝一日一定先揭发你这个“神明”的真面目。耳朵里嗡嗡的,像进了无数小飞虫,脑子里也嗡嗡的,小飞虫像在脑子里面和外面不停穿梭,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也许还是尾巴有小刺的那类小虫,不然她的头皮为什么会一阵一阵地刺痛?
沈玳玳忍不住去揪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上扯,把自己的脑袋提起来,似乎就没有那么痛了。钗子也有用,往头发深处戳,就能把小虫子戳回脑袋里……
“玳姐儿!”
沈玳玳恍然听见一声惊呼,闯过层层阻碍落进她的耳朵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钗子没有了,自己躺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嗅到童年时最熟悉的、铁块淬炼的气味,还有听过无数次的摇篮曲,逐渐驱走了沈玳玳脑海里的怪物。
她努力睁着眼睛,看到沈琏眼里闪着泪光,嘴角一抽一抽,又哭又笑的。沈玳玳就像幼时无数次被玩伴中伤后那样,微笑着说:“姐姐,我又撑过来了。”
小张你坏事做尽(作者我试图甩锅)
在此声明宗主是女性……
后面还有一章!!随榜走所以更两章啦,后天也更两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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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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