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修斯抱着女儿,沉默着离开了母亲的寝宫。天空中,日头已经西斜,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安娜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竟觉得父亲的影子透着几分落寞。
“父亲,安娜可以下来自己走。”她靠着父亲,小声的提醒到。
阿莱克修斯的思绪被打断,女儿用稚嫩的话语说着可爱的话,不知为何似乎轻易就抚平了他因为母亲的区别对待而生出的忿懑。
难怪伊琳妮总是说,孩子们都是天使。其他孩子是不是,阿莱克修斯并不清楚。但他的安娜一定是!
想到着,他不由收紧抱着女儿的手臂,好像她是随时可能被旁人夺走的珍宝。
“父亲?”感受到了父亲情绪的变化,安娜有些疑惑地望去。她确实不知道阿莱克修斯是怎么了?
她本以为,向来对女儿百依百顺的皇帝会依言很快将自己放在地上。
安娜自觉自己早已洞悉了人性,将人的感情和**轻松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察觉,那些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的人们,心中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利益,野心,恐惧,虚荣……这些构成了她理解世界的基石,也是她用以操控他人的支点。在她过去的生命里,不论是父母,情人还是臣子,彼此间的联系往往总是交织着算计和权衡。
爱?那往往是包裹着需求的糖衣,或是换取忠诚的筹码。
安娜一直都知道,在上一世,从未有人,纯粹地,不怀抱任何目的地,无条件地爱过她,爱过叶卡捷琳娜本身。
可是她发现,有时候她无法理解父母的举动。
所以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不明所以的拥抱,才会令她感到困惑,似乎,还有一丝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慌乱。
她精通于利用和引导那些基于利益而产生的情感,因为那是可预测的,可控制的。
但是父亲此刻流露出的这种,似乎毫无缘由的,紧紧因为她是“安娜”而产生的强烈保护欲,却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理智在不断地提醒她:不要沉溺在其中。父亲的爱是真实的,但也是有限的,更是会转移的。
一旦那个期盼已久的儿子——约翰诞生,父亲的目光,资源和对继承人的全部期待,都会毫无保留地倾注到那个男孩身上。
届时,她所拥有的,大概就只剩下这被局限在“女儿”范围内,稀释后的温情了。
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冷硬心肠,必须继续为自己的未来谋划,绝不能将未来的筹码押注在一个本就能预见的,看似牢固,实则脆弱的父爱上。
可是安娜似乎没有意识到,当她必须要依靠理智才能控制住那些在她心底里肆意蔓延的情感时,这说明她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
“父亲,安娜想自己走!”
阿莱克修斯感觉到女儿小小的身体,在自己的臂弯里又不太安分地动了动,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骄纵和任性。
他知道,这是女儿强调某件未能如愿的事情时常常会采取的态度。
这让他有些忍俊不禁,却故意装作不解,笑着问道:“为什么?安娜不喜欢被父亲抱着吗?”
可到底,只是依照女儿的“吩咐”,轻轻将她放回了地上。
今天的父亲果然很奇怪!安娜皱着眉头想到。她从未想过当父母在爱极了自己的孩子时,是会喜欢逗弄他们的。
她只是思忖了片刻后,认真地回答道:“安娜喜欢被父亲抱着,可是身为帝国的公主,安娜怎么能一直躲在父母的怀抱中呢?”
孩子小大人般的发言听在父亲的耳中,即觉得可爱,也感到自豪,或许还会有一些希望能被孩子更多依靠的怅然若失。
可是阿莱克修斯身为皇帝,便又会较之旁人再多想上一层。
是不是在安娜的眼中,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父亲呢?
毕竟在刚才的会议上,若不是安娜用哭声为自己解了围,在母亲和哥哥的‘围剿’下,他都想不到自己会不会作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想到这,阿莱克修斯的神色一黯:“安娜,若是可以,父亲希望你能够更多的依靠我一些的。我也会更加努力的做一个,可以让安娜安心依靠的父亲的。”
依靠……她做习惯了别人的依靠,别人的主心骨。让她依靠别人,这无疑是要她褪去自己的武装,缴械投降,然后任人宰割。
她才不会犯傻。
安娜心中如此想,可是从口中吐露地,确实截然相反的话语。
“可是……”小姑娘嘟囔着,声音里带着些想要让人误解的委屈:“如果安娜不够独立,不够强大,就像祖母说的那样‘软弱‘。
要是父亲不在身边时,他们再要将安娜带离父亲和母亲的身边,安娜该怎么办呢?”
阿莱克修斯觉得自己的的心,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帝国的边境还远不称不上安定,这意味着他必须常常离开君士坦丁堡,亲自统帅着军队去征讨那些蛮族与叛贼。
安娜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还是说,在他和伊琳妮目所不及之处,她已经被人以此威胁和恐吓过了?
安娜感觉自己那只被父亲牵着的手一紧,她猜,父亲已经领悟了自己的暗示。
曾经同样身处于那个至尊的位置上,安娜太清楚要如何挑起一名帝王心中的猜忌。
因为这其中的无数个瞬间,那些微小的,甚至连当事人都不曾留意到,却暴露了他们野心的微小细节,安娜都曾感同身受。
所以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便找到了挑动父亲与他的亲族生隙的最好借口。
觊觎继承权的本质,就是对当前皇权的不认可和潜在的挑战。
伊萨克今日之举,看似是为他自己的儿子铺路,可又何尝不是对阿莱克修斯统治权威的蚕食和隐形的否定?
一个对皇帝女儿的未来指手画脚的“恺撒”,他的内心真的已经完全臣服了吗?
安娜几乎可以笃定,父亲的心中一定是如此想的。
“我的小星星,请放心,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不论那个想从我身边抢走你的人是谁。”
阿莱克修斯忽然停驻了脚步,蹲下身子,紧紧抱住了女儿娇小的身躯,向她郑重地许下了自己的诺言。
不论那个人是谁……安娜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果然起了作用。只是不知这句诺言的时效又能有多久呢?
但是这个话题已经不适合再深入了,安娜决定见好就收,并乖顺地将脸重新埋回了父亲的颈窝。
“嗯……我相信父亲能够保护我和母亲的。”
女儿的信任如同一湾最温暖的泉水,流淌过阿莱克修斯那因权力算计而略显冰冷的心田。
这具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小身躯,柔软又脆弱,却仿佛是他此刻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此时,他暂时抛却了自己身为罗马人的皇帝的责任,只想全心全意地做一个为心爱女儿遮风挡雨的父亲。
虽然阿莱克修斯努力地想要在安娜与家族的利益里寻觅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选项,可到最后他悲伤的发现,他所能够选择的对象,只有杜卡斯。
唯有与杜卡斯家族再度联姻,他才能保证当自己离开君士坦丁堡时,安娜不会被他的母亲以摄政皇太后的名义,远嫁外地。
而出于皇帝的谨慎,阿莱克修斯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订下这桩婚约后的所有可能。就譬如最棘手的,若是在日后,属于他的儿子诞生了,又该如何保障皇位的顺利传承。
或许……到那个时候,从周围实力强劲的邻国里为儿子娶一位嫁妆丰厚的公主回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一旦想通了这一点,阿来新修斯心中大定,心情也松快了不少。他松开了女儿,牵着她的手,继续慢慢地朝着妻子的寝宫走去。
“对了,我的小星星。”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乎,忽然低头轻轻唤了一声女儿:“今天下午的事情,还有我们刚才说的这些,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就不要去告诉你母亲了,好吗?”
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与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来的随意,仿佛在聊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家事。
安娜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安娜知道,母亲知道了会担心的。”
显然,她的回答令父亲满意,阿莱克修斯赞许地点了点头:“是啊,你母亲的性子你最清楚,一点点风吹草动也容易令她胡思乱想,你将与君士坦丁订婚,这本是好事,又何必让她平白担惊受怕呢?”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话语里全是对妻子的爱护和体贴。
然而,隐藏在这“体贴”之下的疏离和戒备,才真正让人不寒而栗。
安娜的眉目低垂,掩下了眼底的嘲讽。可怜的伊琳妮,得到了皇帝虚无缥缈,无依无靠的爱,就以为已经得到了全世界。
可是她心爱的枕边人究竟打着这样为她好的旗号,瞒了她多少事情,安娜并不知道。
可这并不是安娜关心的事情,她已经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为此感到满意。
至于那些没能从她的婚约中获得好处的人,她并不为他们惋惜,他们只是她千万手下败将中不值一提的一员。
她在这个更加古老的政局里小试了一番牛刀,也取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看起来,那些前世她用惯了的手段和伎俩,在这个时空也依然奏效。
不过,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刻,迎接她的也从不是坦途,但这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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