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牌扫描通过，属于检验者的工位已经向波提欧敞开。
六名“产品”的视线无声催促着他完成身为这条流水线的一部分应尽的责任。
好吧……先摸清状况再说。
波提欧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拟定了引起怀疑后跑路的方向。
而后坐进工位，点击屏幕上的启动键。
站在仪器中央的孩子立刻被升起的检测模块遮挡。与此同时，波提欧眼前的屏幕上刷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他在屏幕上找了一圈，按下“简化报告”的选项。
一份检验报告呈现在了屏幕上。
[编号：z5179xxxx]
[暂定等级：B]
[年龄：10]
[身体机能总体评分：82]
[脑功能总体评分：89]
[点击查看详情]
点击以后，这名孩童详细到每块肌肉、每个器官的功能情况都被以数据评估，呈现在报表中。还能查看每一项数据迄今为止的波动情况。
拉到最后，检验者需要根据前面的数据做出选择。“通过”和“降等”两个选项，波提欧毫不犹豫选择了前面的“通过”。
那个孩子走出仪器后，看着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波提欧摸出了这个岗位的意味，全部选择了通过。
在他想给最后一人也选择“通过”时，仪器却响起报错声。
“检测到产品连续3次质检分数在历年平均合格线以下，不可通过！不可通过！”
“予降等处理！”
整台仪器发出嗡嗡的震颤声，检测模块撤除时，里面的孩子的衣服连带半个身体已经被喷涂上橙红色的不合格印记。
孩子一直无波无澜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扭曲的表情。混杂着愤怒、嫉恨、恐惧，以及茫然。
“检测已完成，请离开检测区域。”
仪器播报着，这个孩子却像是没听见，站在原地没动。
“再测一次。”他忽然用力地说，嗓子听起来使用次数不多，发音有点生涩，“再测一次，这是误差，一定是误差！”
仪器当然不会听从他的指示，而是开始发出报错声。
收到信号的员工赶来，扣住他的双臂将他拖出仪器。
被降等的孩子有一瞬间看起来想要挣扎，但这冲动很快被遏制。他僵硬地被员工拖走，其他孩子则是见怪不怪地排成一线，穿过一排排分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波提欧皱眉看着这一切发生，突然拍拍另一位员工：“伙计，降等之后的流程是什么来着？”
“半个月后进最终考核，能通过就作为瑕疵品流出，不能就销毁……不是，你问这个干嘛？”那名员工颇有点酸意地道，“就算你负责的产品最近合格率很高，也没必要来卷我吧？去努力入大人物们的眼，给他们做定制不好吗？”
大人物？波提欧心中一动。
“难度太大了吧？”他嘴上闲聊似的道。
“高难度高收益嘛。”员工也跟他唠，“那谁不就是给施耐德总管培育了两个孩子后一路飞升的？”
就是这个！
波提欧身体前倾，十足的“跟你说个秘密”的架势：“说到这个，我听说施耐德总管最近还要来咱们这儿拿货？”
“他每年都派人来挑啊？”员工不明所以，“去年不就是你们大组接待的？”
“哎，还真忘了。”波提欧打着哈哈，“我回去查查记录，恢复一下记忆。”
“毛病。”员工也没多想，吐槽了一句就抛到脑后。
波提欧就近找了个空位置，刷卡登进了员工系统。
点击查询“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一整页访问记录顿时刷新出来。
其中大部分都是什么也没记录的模板文件，只有日期区别。但页面最底下的两份记录都包含着长长的附件清单。
波提欧打开其中一份，发现是奥斯瓦尔多从西斯兰IV号领走的一名孩子的个人资料。
长长的考核结果，每一项的评分都在90以上，最下方是孩子离开这里获得名字时的照片。
印有西斯兰IV号标志的背景板前，小小的少年板着脸，眉眼尚未长开，但已经让波提欧觉得十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
记忆的片段快速闪过，他突然把相貌和人对应了起来。
——是在赫什列特轴心塔和悼星者号上，看起来与赫迈雅关系匪浅的那名青年！
那么剩下的那份……
强烈的预感催促着他点开文件。
这一份考核结果与前一份几乎同时通过审核，但其结果要参差不少。受试者在思考精度、分析能力、统筹能力等方面的评分近乎满分的同时，身体强度的评分只是堪堪及格。
侧方的批语显示她是被破例选中的。
波提欧略过项目详情，直接下拉寻找照片。
同样的背景下，身形稚嫩的少女对着镜头僵硬地微笑。
即使照片中的女孩还未长开，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赫迈雅！
踏入这里时所见的森然的流水线，排成队列木然等待考核的“产品”们的模样顿时涌入脑海，波提欧怎么也没法将他所见的赫迈雅与这些画面联系起来。
他很难想象被这样禁锢着长大的孩子能有健全的人格，遑论向他人散发善意。
是巧合的相似吗？
这同样毫无说服力。
他快速浏览完这份“结业证明”，把疑惑放在心里，继续扮演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员工身份。
另一边，赫迈雅的禁闭笼已经悄然启动了。
搭载入专门的运输舰后，笼门处留的透光的缝隙也不复存在。狭小的空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身处其中的人对其刻度却完全无从察觉。
不安的情绪再度孳生，身旁的空间似乎在不住地扩大与缩小，四肢似乎也开始麻木。
赫迈雅回忆着抗压训练的内容，尽力抵抗这些由于激素分泌失控产生的错误知觉。
为了应对未知的目的地，她有必要保持清醒和冷静。
不用恐惧，不用紧张，你熟悉这样的黑暗，并且可以做到与它和平共处……
她与自己说话。
想想曾经最喜欢的广袤星海，清晨咖啡微苦的香气，床铺柔软的拥抱……
她让自己想象。
运输舰穿过星云与星环，开启跃迁又结束跃迁，慢慢地离名为西斯兰的工业星系越来越近。
禁闭笼中并无知觉。
赫迈雅觉得自己仿佛好了一些，抗压训练课中教导的做法是有效的。
还好曾经接触过这些内容……不，不对。
她接触过抗压训练吗？
随着与西斯兰星系的距离越来越近，赫迈雅忽然有点恍惚。
公司的员工培训中并没有这一项，她小时候随母亲生活在穷僻的星球上，也不可能接触这类课程。
那她是什么时候接触的呢？
这个念头一起，清空大脑的企图开始失效，思绪开始沸腾。
思维中的某处阻塞就像塞在起泡酒瓶口的软木塞子，“嘣”地被冲破。
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碎片刹那间侵占脑海。
母亲去世后，黑衣人敲响家门……
工业星惨白的走廊里，同样穿着惨白套装的孩子们沉默地排成一列，像小鸡仔一样被两两塞进狭窄的房间……
铡刀般悬于头顶的定期考核……
痛彻心扉的电刺激训练……
一成不变的高高的穹顶……
只有神经接驳蛋舱里以假乱真的景象构建着每个人对外界和未来仅有的向往。
六年。
不是模糊印象中那样，被送去西斯兰IV号培育过几个星期。她在那座钢铁堡垒的核心部分呆了整整六年。
这一切在离开的时候被神秘的力量以温柔的纱幔遮住，又在此刻被骤然揭开，与多年来深植脑海的认知相撞。
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袭来。大脑卷入混乱的潮汐。
恍惚之中，唯有一个念头还能清晰存在于脑海中。
她知道自己被送去哪里了。
西斯兰IV号。
身为工业星，24小时都有货运舰出入于它的港口。不过这一艘格外不同。
入港前整整一个系统时，上级就传下了通知，要将这艘舰船押运的产品由VIP通道直接送入核心区域，全程一级优先级，与专人对接。
什么级别的产品回炉能有这副架势？
押送的员工好奇地盯着货运舰的出货口，但能看到的只有沉重严密的金属笼。
“做好自己的事，别瞎看。”分管他的小组长训斥道。
笼子由VIP通道长驱直入。途经的所有可拼接场地模块都暂停工作为它腾出道路。除了工作地点受到影响的员工，还有另一部分人收到了通知。
“来急活了。”
穹顶大厅内，数名员工的工牌同一时间亮起，是小组长统一下发的通知。
波提欧顶替的员工也在此列。
他拎着工牌还在研究，之前唠过两句的员工已经路过他，顺手把他拉上。
“走了，你今天怎么老在发呆？没看到通知？”
“什么活？”工牌为了信息传达简便，发的全是黑话，波提欧没看懂。
“有个定制的情景式项目需要临时启动，缺人，咱们顶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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