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把荀彧说得哑口无言。他现在的确是在,等一下也的确要走。哪是醉酒的人会糊涂,曹操就是最清明的。
“刚回鄄城不久,叔父病了,兄来信,提我很久没回去,外边马车等久了。”荀彧低头,借着烛光,看着曹操的侧颜,道:“明公也是想家,家人也会想你。”
这是人之常情,曹操不好挽留,这才放开荀彧,又对他笑,和他说起来家常:“我是记挂。我长子昂儿也十几咯,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亲母早逝,但这孩子争气,改日让你见见。”
“明公福气。”荀彧笑。
“回去路上小心点,我送送你。”曹操随着荀彧旁,荀彧本欲劝阻,但曹操执意要送他出门,他也好是接受。于是两个人并排行着,走出着宅子。
只是天公不作美,外边下了大雨。
雨滴从灰暗的天际直直滴落在地上,大网一般铺下,好似笔末的墨滴坠入了画,画里皆是棋落盘音。远处树晃,风吹纸伞,车马摇曳,行人惊慌。低头看,四处皆是荡漾的涟漪,鞋子踩上水坑时,水花四溅,湿了头发。
曹操当即惊了说一句“你要走了,雨都哭呢!”的话,自顾着笑起来,又脱下外套,抓着外套双手举着,撑开了它给荀彧遮雨,也不管自己湿透了。荀彧惊,唤曹操先回去,可曹操不乐意,一把又拽着荀彧的手。
荀彧无奈,那至少请人来送伞呢?曹操也不愿意,他就是不叫他喊别人,反是硬拉着荀彧跑去门边,见了门边马车到了,方才推荀彧上前去。偏偏要眼睁睁看荀彧上马车,才在雨下看他,在雨里笑。
下雨时冷风来,风也清凄,可是曹操看前面的轿,眼神炯炯。
在荀彧的眼里,曹操全身都湿透了,手里还握着湿漉漉的外套,他在门匾下笑,他的脸颊上是一滴又一滴雨滴,顺着轮廓滑落下来,凝到了下颚,便连了一片,作了雨檐,淅沥下落。曹操眼睛半眯,雨不留情,睫上还乘着雨露,几滴入了眼底。
“总归是送到了,明公快回去,别得了风寒。”荀彧掀帘,他劝他快回去。
曹操又不走,还走到马夫的前边,狠拍了一马屁股。马以为要启程,声嘶鸣,蹄踏起,荀彧的车轿迅速便要启程了。曹操咧嘴笑,还在后边追一段,他双手合起来扩音,还大喊着:“荀文若,我要亲眼看你走,就像在洛阳时候。那时你的背影被木芙蓉挡着,现下没他挡我了!”
荀彧拉帘,紧攥帘角,向后瞧去,见曹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犹如青铜大钟落地、又如单钺横在远处。他真不走,荀彧心中如泼洒的豆一般跃动,曹操怎还在,外边大雨滂沱,他偏淋透了做什么,醒酒吗?
荀彧心忧,他凝着那个身影,看得人变小,好若短尺,可他知道这是曹操,知道他在看自己,知道他在淋着雨,也就移不开眼,心中忐忑。不知何时,帘子被他全掀了开,细腻雨点打落在荀彧的脸庞间,鼻尖有雨滑落,发鬓也全然潮湿,可他的眼睛却不移,仍在那个地方。
“君快掩着帘子,外头寒气进来,冷得很的。”车夫听见帘滑动的声音,心下着急唤了一声。
荀彧道“就好”,他想再看他,可马车一远,曹操的身影小得像是一墨点,最终淡出了荀彧的眼框。帘子再落下,听着雨声,荀彧渐清醒来,恍然发觉曹操做了荒唐事,自己也是,明知他是喝多了酒,做的不对、也不合礼,却忘了劝。
荀彧反省自己,他低头问自己,究竟是忘了劝、还是不忍劝。
轿内一声幽幽叹气,缓缓落下,又渐渐消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